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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的天,贫瘠的地,坑洼的山,如雨的汗,半满的篓。
乌燏一把抹去额头的汗水,脸上添了又一道灰渍,她的手握着锄头似的工具不断挥舞,当凿出黑色的石头时,才慢下动作,直到黑色石头挖出,扔进身旁的篓子,才又开始之前的大动作。
她身躯矮小,衣衫破旧,露出皮肤的部分全都脏兮兮的,她的动作利落干脆,一举一动皆是自然熟稔,她看上去那么认真努力,然而眼中却含着一抹无谓。
终于,她身旁的篓子满了,她拾起手边的一小块黑石扔进篓子,双手抱着篓子地向山下走去。
一路上,不可避免的,她的耳中又传来那些议论。
“哎呀,这孩子真是可怜啊。”
“听说今年才10岁呢。”
“啊?可不是听说她5年前就在这上工了吗?”
“去去去!你们懂什么!看到她的眼睛没!是蓝色的!”
“蓝色!啊呀!那可真是作孽啊!”
“是啊!可不是嘛!听说在她5岁那年,她家隔壁的老人看到她的眼睛差点就吓死了!嘴里还一直说'不要吃我!'。”
“……难道是那个!”
“嘘嘘,怎么可能呢,她只是个女娃娃,而且才10岁呢!就是眼睛是蓝色的,看着渗人啊!”
“总觉得有点可怕啊!”
“下次离她远点就好了!”
“说的是!”
乌燏无可奈何又听了一耳朵,她在心里呵呵了几声,慢慢吸收着篓中黑色石头中的能量。
慢悠悠晃到了交石头处,乌燏递过篓子,看着石头被倒在大桶里,很快分不出哪些是她挖的了,领了今天的工钱——1瓦盾、一块直径10㎝的干饼和一小袋能喝5小口的水。
乌燏一口喝完了水,啃了半个饼,将另半个和1瓦盾塞进口袋。
表面上是如此,但实际上它们被放进了乌燏的空间。
空间很小,也就现代12盒装的牛奶箱子那么大,虽然很小,但是里面很空,除了半个饼,钱币堆了三分之一。
乌燏看了眼空间中的情况,心中溢出满足感,但就在近前的所谓“家”让她眉头紧蹙,她看了眼乌压压的天,调转脚步走向了广场。
因为星球小,人也少,广场也十分稀落,广场正中是一块大大的屏幕,周围站着两个士兵,广场热闹的时候只有士兵每月换班的时候,以及星际上发生大事件,需要通过屏幕向人们传达的时候。
乌燏找了个墙角坐下,背靠着墙,她慢慢闭上了眼睛,灰沉的天空在她视界里消失。
偶尔有不怀好意的人晃荡过来,都被士兵一个凌厉的视线给吓走了。
天色比之前还要灰暗的时候,乌燏睁开了眼睛,她慢慢站起,拍了拍脏兮兮的衣服,又靠着墙望了会儿天,然后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亮光了,连响动也没有了。
房子是简陋的二层小楼,在这个星球上很常见,小楼旁是个更加简陋的置物间,因为都只是放不值钱杂物的,根本没有门,建造材料都是其他星球运来的,人也是,原因也许就是那个黑石头,据说是锻炼武器的材料。
乌燏在这个置物间满打满算住了6年,5岁前,她住在这里,5岁后,她时不时会被士兵拎回家里,最后住在这里,再溜走。
从一出生她这个世界的父母看到她的眼睛时开始,她以婴儿之躯、成人之心度过了不吃不喝的出生第一天,那个时候,她似乎听到了这个世界父母的笑声、婴儿的哭声,然后她的意识逐渐远去,差点死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听到了骂声,就在她旁边,是一个男人和女人的声音。
“你说,那个买的锄头是不是你送给隔壁那个狐狸精了!”
“没,没有啊,我根本不认识她……”
“好啊你!不认识就送!”
“没,没有这事……”
后来两人走了,隔壁又传来了吵闹声,乌燏有力地蹬了蹬腿,身上裹的破布滑开一些,露出白/嫩的肩膀。
她张着眼睛,蓝色的眼珠转得轱辘辘,思索着话中的信息量,以及自己居然没有死掉的缘由。
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乌燏赶紧闭上眼,放缓呼吸。
她刚闭上眼,劈头盖脸就被扇了一巴掌,肚子被踹了一脚,滚出好几米。
对方嘴里还在咒骂,“小丑八怪!丑妖怪!虽然不能先把另一个碍人精给弄死,但是弄死你总是可以的!去死吧!去死去死!”
乌燏“呜”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她猛地睁开眼睛,努力翻着柔弱的身子,看向对方的方向。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即使死,也不能这么窝囊地死!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体内突然涌起了一股力量,她自己只觉血气翻涌,快死了一样,但是同时对方的动作慢了下来,神情呆滞。
乌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咬紧了没有牙的牙床,抑制住喉间不断上涌的血液,却因为无法抿紧嘴唇,鲜血“嘀嗒嘀嗒”滴落在地,然后她晕了过去。
也许是身体痛导致了脑袋痛,也许是脑袋痛,导致身体承受不住,也许两者皆有。
到底是怎么样,乌燏不知道,她只是隐约记得,最后的最后,她以婴儿的咿呀之语喊出了“滚”,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她还没死,甚至连之前的地都没移过,从这些迹象来看,结果是好的。
这样就足够了。
至于父母?
这对父母似乎将她视若无物,她又不是没有过父母,并不稀罕。
就这样,乌燏饥一顿饱一顿,终于摸明白了自己怎么没有饿死,甚至还能饱一顿的原因。
她居然是能吸收其他物质能量的……!
她想,她大概是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世界。
于是靠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乌燏活了下来,并且似乎在这个置物间安了家,亲人完全是不闻不问的状态。
她也明白了当初踹自己的,是她这个世界的大姐,自那次后,没有再来找她茬了,看着她的眼神甚至有些畏惧;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妹;她的父母总在资源发配时,乐滋滋地带着人来看她,然后收下对幼童的特别补助资源,随后又将她抛之脑后。
还明白了自己的这双蓝眼睛为这里所有人不喜,甚至十分恐惧,然而也只是他们,那些士兵并没有这种想法。
就这么过了5年,大致摸清这个地方后,就是傻子也察觉到这个地方的不对劲了,所以,乌燏已经不准备呆在这里了。
这个时候,她的另一位姐妹登场了,开头就是嘲讽鄙视,不知道她的优越感哪来的。
5岁的乌燏可不是刚出生的婴儿了,她摸明白了力量的使用方法,也没有兴趣和这样的人玩耍。
她的双胞胎姐妹明显和她长得不一样,就是不知道对方的力量怎么样了。
乌燏试探了一下,对方发出一声惊叫,晕倒在地。
乌燏懵比了一瞬,上前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发现还算平稳,于是迅速溜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这个姐妹受宠程度如何,但是总归最近一段时间,她准备在外面晃荡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后来,乌燏去挖矿了。
这是在这个地方居住的人的唯一生计,对乌燏而言,也是最能吃饱肚子的工作。
她足够低调,刘海几乎遮了双眼,走路也是低头。
但是很不幸,这第一天就遇到了一个曾经被她的蓝眼睛差点被吓死的老头子,老头子一声尖叫,昏倒在地,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注意。
于是,早晚会发生的事,第一天就被广而告之了,接受了各人各种视线与说法。
她小小成名了一波……
嗯,不好的意义上的。
后来的后来,她终于从排斥她的人嘴里和广场上的大屏幕里,了解了一些关于这个奇怪地方的事,以及“蓝眼睛”的故事。
现在是星际和平历4111年,距上一次动荡已将近5000年,各个星球的人们友好交流,共同发展。
比如乌燏所在的星球,而这个星球上的人都是从偏远星系来的,基本都是恶人,经过一代代的驯化繁衍,再加上不给他们物质和知识,已经无足轻重,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当然,官方并不会这么说,只说,这是一个改过自新、洗清自身及祖上罪孽的机会,而他们一定会以辉煌的姿态回归联邦的怀抱,人类历史一定会铭记他们对这颗星球的探索、对联邦的贡献!
每月洗/脑一次,并伴随物资,与家畜无异。
就这样,不知洗了多少次,外加武/力/镇/压,联邦胜利了。
而之所以会屈服于武/力/镇/压,其实是因为不知是各星系的融合碰撞,还是时间的流逝促使了生命体的进化,总之,变得和星际小说一样能修炼了!修炼的人寿命还会延长!经过不断的摸索与探讨,大致分为精神和体能。
在乌燏7岁的时候,这个星球来了人,10岁以下的都要去排队接受检测。
检测什么?为什么要检测?检测了之后怎么办?
乌燏稍微带点恶意猜测一下就知道了。
所以乌燏没去,她躲了起来,她这个世界的父母也没想起她,因为他们还有另一个10岁以下的孩子啊。
据说,结果是一个10岁的孩子被带走了。
还据说,10年前,一个3岁孩子被带走了。
家人当然是没有什么补偿的,他们感恩带谢地挥别了孩子,这算是有点人性的。
但是据说10年前那对夫妇一定要补偿,说是没了这个孩子他们没法过日子,这个孩子是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但是谁都知道,他们还有5个孩子呢。
再有就是与乌燏的蓝眼睛有关了,大约50年前,这个星球曾经遭受过空间兽袭击。那只空间兽长着三角形的蓝眼睛,一张口就能把这个星球吞下,人们惶恐逃窜,一不小心被吸到它嘴里的有几十个,后来又被几架机甲打跑了。
于是,无法忘记那一天蓝眼睛支配了他们恐惧的弱小人类,记恨上了蓝眼睛。但是实际上这些弱小人类的眼睛颜色多种多样,像乌燏这个世界父亲是绿色的,母亲是紫色的,大姐是红色的,另一个黄色的,生出个什么,全看运气,只是正好只有她是蓝色而已。
现在同为蓝眼睛,乌燏不禁想起她那个世界,也是蓝眼睛的那个童年苦逼孩子。
回忆冗长又乏味,乌燏顺手捋了把自己的狗啃短发,银色的,远远一看少年白头,有够无奈。
穿了个越,颜色丢了,父母丢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不久前变成了两个牛奶箱子大的小空间,里面占据六分之一的不值钱的瓦盾硬币,以及半个饼,哦,如果要说还有的话就是自己的能力。
乌燏抬头望天,什么也看不见,她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置物间,离开了。
10年,她在这里够久了。
既然来了星际,那么她想去看看其他地方。
此地无风,此地无雨,此地荒凉,此地无情,此地无人。
不走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