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脆绿色的青蛙用荷叶端来了水。这青蛙站得笔直,双手托着荷叶,小心翼翼。晶莹的水在碧绿的荷叶里显得晶莹透亮,十分诱人。柠檬月亮和小雪示意咸小鱼喝。
“这个是刚才在药房里摘的材料做的药。对你接下来要做的工作有帮助。”柠檬月亮说。
咸小鱼喝了,入口沁凉甘洌,甚至有点香甜,冰冻过的荔枝的味儿,好喝!他一股脑喝完了。
这水来得正是时候,他感觉已经很久没喝水了。此刻感觉全身都得到了滋润,每一个细胞都清醒了过来。可是同时,他开始觉得困倦了。
“几点了?我感觉好困了。”咸小鱼说。
“困了就睡吧!这个药会让你放松心情。”柠檬月亮说。
没有戴表,不过他根据身体的估算,已经过了大约两个小时了。午夜时分,正是睡意正酣的时候。
他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发现小雪和柠檬月亮也打了个哈欠,同时伸了伸懒腰。
那些青蛙居然也在打哈欠。他的眼睛渐渐模糊了起来,屋里的亮光仿佛也在逐渐变暗。
朦胧之中,他感到青蛙们拿了一张毯子铺在美人鱼姑娘的身边,一个青蛙前来指引走他过去。
当在柔软的毯子上躺下的时候,柠檬月亮和小雪也偎依着,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那些青蛙也安静地趴着,进入了冥想状态。
然后,他做了有生以来一个最奇怪的梦。他自己本来很少做梦,即便做了梦也记不住,可是,这个梦发生得太真实了,太震撼了,以致无法忘怀。
他梦见了文蕊。这是他第一次梦见她。
文蕊站在一片百合花盛开的地方,穿着一袭白色的裙子,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
即便是在梦中,他也知道这是药物的指引,以及她的安排。
再一次在看到她,他感到很激动。他仔细地看着她。
她依旧很美,与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因狂喜而怦怦直跳,这就是对一个女性怦然心动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第慢慢走向她,即羞怯又期待。他看着她走过去,她看着他走过来,两人都微微笑着。
她站在金色百合花海的那一头,在橙色的天空中,背对着金色的阳光。
他心里有许多话想要对她说,在酝酿着从那一句说起。
在她的后面是一个超大的湖,样子很像一个超级巨大的三趾动物的脚印踩在泥泞的大地形成的水洼。
而后,经过长时间的沉淀,本来应该是污浊的水变得澄清起来。水洼的周围也慢慢地长起来了绿色的植物,把这个水洼精致地打扮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电影中的男主角奔向女主角的慢动作,短短的距离可以走上几万年。他看着她的裙摆与齐腰的秀发随风飘动,跟随着金色百合花摆动的方向,像波浪一样,轻轻地涌动着。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一起盛放的金色百合花,更不曾奢想在花海的另一端有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妙龄女子在守候着他。
但是,他幡然醒悟,难为情地瞧了瞧自己。
他还没忘记此刻的自己应该是作为一个猿猴的存在。
万幸万幸,此时此刻,他是穿着衣服的,没有尾巴,也没有茸毛。他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的。
这次他穿着一套白色的运动装。短袖T恤,白色长裤,白色运动鞋。是自己平常的装扮。他暗自无比庆幸在梦里也照顾到了自己的体面。
他走到她身边,相顾无言,却又感到一切尽在不言中。心有灵犀一点通。
从前曾经隐约感受到的一见如故之感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这种感觉使他安心,愉悦。仿佛他们自从相识以来就没有分开过。
他与她一同面朝金色的湖面,嘴角禁不住自然上扬,看云卷云舒,享受清风煦日。
没有多余的语言,我们的手自然而然地拉在一起了。
湖上有鱼跳跃,波光粼粼。
太阳渐渐西沉,很快,天色就黯淡了下来。
启明星升起,萤火虫也从草丛中飞了起来。
“看到那些萤火虫了吗?”良久,她说,“有人在唱《虫儿飞》。嘘,你听!”
依稀之间,我听到一个极为甜美的女童声音,在轻轻地唱着《虫儿飞》这首歌。这首由林夕填词的歌,我一向很喜欢。
我点点头,说:“好美,好久没看到过萤火虫了。这里是哪里?”
“这里就是鹏城西湾公园啊。不过是在第七维度空间的鹏城湾公园。这里是熔铸灵魂的地方。你看到的那些萤火虫都是熔铸灵魂过程中所产生的碎片。“
“熔铸灵魂?是像铸铁那样铸吗?把所有的灵魂放到一起,熔铸成一个?”
“对。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拉着他的手,沿着湖边(海岸线)飞奔。岸边掠过一圈各式各样仿佛经过精心设计的花,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次第开放,娇艳美丽。在这个地方徜徉,人的心情会无由来的变好。
他跟着她走进一个十分华丽的木屋子。木屋子的外形看起来像一个大蜗牛,有个黑白漩涡。仔细看着会令人有点眩晕,仿佛会被吸进去一样。
他们走进空无一人的大门,来到一个实验室里。
她让他穿上宇航员一样的衣服,她自己也穿上一套。接着,通过扫描瞳孔,她打开了那扇伪装得很好的厚重大门。
里面像一个航天飞机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仪器。
这里有着成千上万个小小的密封的玻璃罐子,大小约是50~60ml的容积。每个罐子里都有着一团团或者色彩斑斓,或者灰不溜秋甚至乌黑的人形雾体。这些人形物体东冲西突,希望能够找个出口,逃到外面。有一些雾体中间还有闪电样的东西出现。
“这些都是压缩的灵魂。一般来说,暖色系的,是属于艺术家的,冷色系的是企业家科学家的,其中灰色的是政客的。例如,粉色的是优雅者——他们多半是精致生活家,有一部分是同性恋者;红色的是女人——作为一种优秀的性别代表者的存在,在各行各业都有;蓝色的是男人——同样是作为一种优秀的性别代表者的存在,分布在各行各;白色的是平凡的大多数人;黑色的是那些离经叛道者,他们的成就难以盖棺定论。还有一些难以分辨的新颜色,我们也正在研究。”
这些小罐子被放到传送带上,被传送到“吸入点”的时候,就会有一条机器手把盖子打开,随即,一个管道机器手盖在开口初,小罐子里的雾气就被吸了进去,传送到一个更大的密封玻璃缸当中去。
这就是熔铸阶段,那个密封玻璃缸就是熔铸罐。我看到在熔铸罐底部有好几个指示灯,分别是:闪电、雷鸣、高温、低温、添加剂等。这是熔铸的过程提示。
在熔铸罐的顶部有几个链接管道。在那些被“熔炼”的灵魂将经过“提纯”、“净化”,“蒸馏”之后,灵魂物质将会根据不同的临界点进入不同的连接口,再经过不同的加工方式,形成不同的新灵魂。
我们走到“成品区”的时候,看见好多小白鼠整整齐齐地坐着,它们手脚并用,把那些从管道里出来的灵魂一个个用丝织的透明纱袋把灵魂轻轻地包好,再绑一条颜色与灵魂的相称的丝带。
这些小白鼠都长得特别精灵可爱。毛色纯净,肌肤粉红,手脚灵敏。它们工作特别认真。只见它们先是从旁边的篮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了的纱布,摊在工作台上,再轻轻地把娇弱的发着亮光的灵魂放置其上,接着在每个灵魂上亲一口才进行包扎。
文蕊说,这些小白鼠的亲吻有着安抚镇定的作用,可以让灵魂们在旅程当中感到安稳愉悦。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否则它们会因为害怕而想要盲目地逃离。在运输过程当中如果出了差错可是很麻烦的事情。它们就像一滴纯净的水珠那样脆弱。
包装好的灵魂在传送带上根据各自的目的地走向不同的出口。
在出口的另一端,有各种各样的鸟儿守着,清一色是大鸟。其中很多都是我没见过的美丽鸟儿。其中我发现地球上各国的国鸟们都在。
“这些新灵魂形成之后,会被释放到地球上,进入一个新的轮回。那些鸟儿就是灵魂的输送者。鸟儿们将制作好的灵魂送到要出生的生物身边,在其出生的一霎那把灵魂塞进体内。然后它们将会成为各式各样包括人类在内的生物的精神主体,在生命历程中添上自己的一抹色彩。”
“我看到有各国的国鸟,那些鸟儿送的灵魂都是它们所代表的国家的吗?”
“没错。不过它们只是负责其中一部分,其他的鸟儿也需要来帮忙,不然还不把它们忙坏啊!”
当他们走过快递区的时候,路过一个丹顶鹤身边,它正在排队。它看见他,热情地对他说:“嗨,你还记得我吗?深蓝50号。”
他正狐疑间,文蕊提示:“那是你灵魂的编号。”
他没有任何印象。只是凝视着这只丹顶鹤。不过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他一直很喜欢丹顶鹤。
小时候,一直疼爱他的外祖父母的家里,客厅里总是一成不变地挂着松鹤延年的画像,上有鲜红的朝阳、优雅的丹顶鹤、青翠的劲松,两边还有一副对联,上书:青松挺拔四季盛,瑞鹤呈祥百岁春。他百看不厌。
只可惜,那画最终还是因为他们年幼无知,被玩坏撕坏了,加上年久失修,灰尘满布,最终化作一股青烟离开了他们,只存在于他的记忆深处了。成年之后,他有想过再买一副那样的画,可惜这种年画也不再流行,难觅踪影了。
“丹丹,别感情用事,影响灵魂的工作。你要知道灵魂进入躯体后就该忘掉前事的。”文蕊对它说
“是!对不起。”那个叫丹丹的丹顶鹤对他眨眨眼睛,而后赶紧进入严肃、无我的工作状态。
他却依旧看着它微笑,心中颇感亲切。
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一只活生生的丹顶鹤。它比他想象中的更优雅,更美丽。
文蕊带着他继续往前走,到了灵魂起飞中心。起飞中心是一个圆圆的平台,由蜿蜒曲折的阶梯连接地面。其上可以仰望苍穹,俯视苍生。此刻群星闪耀,万籁俱寂。我们拾级而上。
那些已经领到了灵魂包裹的快递鸟们在起飞平台上做最后的准备。起飞平台中间有一个能量池。每只待起飞的鸟都从能量池当中领到自己所需要的分量的食物——巧克力状的饼干,然后喝一口天池里的水。最后走到灵魂分发中心去打卡(对,它们也要打卡)——领取灵魂包裹的地址,就振翅高飞了!
“以前灵魂工厂需要好多工人,现在实现了自动化之后,只要几个就够了。”文蕊说。
“你是什么人?负责哪一部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问了心中的疑问。
“我是隶属于宇宙生物究中心的研究员。来自阿尔法星球。我在这里工作有十万年了,不过,我这十万年跟你们人类工作十年的工作履历差不多。我的工作室在地球。我就负责灵魂的跟踪和守护还有收集。还负责把铸好的灵魂释放到地球上,并且跟踪它们的生活情况,研究它们的生活轨迹,最后把它们再度回收,然后提出优化方案,交给工厂去完善。”
她仿佛一直在等他问这个问题,一口气地把自己的职责说出来,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迟疑。
就像他是她最值得信任,而且必须要取得信任的人一样。
“我一直以为地球上的生命都是自生自灭的。所谓的灵魂也不过是一种依附在肉体上的物质,肉体消亡,也就消亡了。科学家们尚未证实它们的存在,只不过曾经测量过,它们重达21克而已。”他说出了自己的一贯看法。准确地说,是他一贯得到的信息而已。
“那只是你们人类的无知揣测。地球是宇宙中的其中一个生命实验工厂。我们在这里研发、提炼出最出色的灵魂之后,就会送到宇宙科学中心去进行评选。人类灵魂是我们目前最优秀的作品。”文蕊说。
他感到震惊,转过头看着她,无言以对,心想:这个梦果然狂妄。
她看着前方,仿佛正看着一整个星球,正如科学家们看着他们自己用于研究所创造的微型生态系统一样。
“这不是梦,这是真是发生的事情。你是被选中的未来工作伙伴。”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突然变成了“造物主”的前同事。
“目前我们的作品正在被一个回收残破灵魂的公司所利用。这公司自从发现了灵魂的新用处之后,把它们的势力范围放大了。真令人气愤。”文蕊继续说。
她仿佛丝毫没有理会他此刻三观崩塌的情绪,自顾自地说。只是作为一个工作人员,跟同事讨论着一件棘手、令人愤怒,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你说的是灵魂枕木公司做的事情吗?”他依旧有点情绪低落,不过他知道得尽量地掩饰,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如常镇定自若。
生活中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处变不惊才是一个智慧生命的本色。
不知道这是不是大男人主义,但是他认为如果在这个姑娘面前表现出一些震惊与失落,那就显得太没见过世面了。
“对,想必柠檬月亮也跟你讲了。灵魂枕木公司的人本来是宇宙当中的拾荒者,他们就是你们所说的‘转基因人类’,其实就是一种拥有变质了的灵魂的人类通过窃取了我们的一些机密,综合自身条件所制作出来的空壳生命。这些转基因人类逃出了实验室之后,通过某种途径到达了宇宙中心城,在那里靠捡垃圾为生。我们千不该万不该把残疾灵魂扔到宇宙垃圾站当中去。我们的初衷只是想留下好的优秀的灵魂,去掉不合格的产品。但是现在看来,如果我们没办法自己把次品灵魂修好的,就会影响到良好灵魂的运作。可是啊,我们还没找到好的办法来把次品修好。”
文蕊继续自顾自地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语气当中也充满了遗憾,和想要补救、提升的欲望。甚至,还有一点求助的意味在里面?
然而,对于她的情感他无动于衷,因为此时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奇差无比。
她的话语居然会是一种发酵物,使他的郁闷情绪慢慢膨胀了起来。
在他的一生当中,总是试图压制心底升腾的郁闷,努力让自己笑对人生。
此刻,他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败,想逃离这里,离开她。
他还没想过如何去面对自己的“造物主”,尤其是这个前同事。
是的,在地球上,父母是我们的“造物主”,但是,父母毕竟是与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他们与我们一样,有同样的感情。我们享受他们的照顾并继承了他们的躯壳与青春——准确地说来,是他们分享了父母们在地球上的“居所”。
而现在他发现,他们的“灵魂”父母是这间工厂,是眼前这个人,这个与他年纪一般的女孩子。
这对于认知上的颠覆,一时间让他难以接受。
他没有感到惊喜,也没有感到悲伤。只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耳朵嗡嗡作响,大脑深感麻木。河床干涸,土地龟裂,寸草不生。
他不语,她也没有看着他,以便寻求回答。
他也没有再看着她。转而跟她看着同一个方向。
但是有一个时刻,他的眼中什么都看不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就在他思绪翻滚的时候。他看到前方一束强光,在向外太空飞去。犹如火箭。
“看,又有灵魂离开地球了。而且是一批相当美丽的灵魂。”文蕊说,咸小鱼随着她指引的方式看去。
之间一个巨大的,五彩波板糖在夜空中亮起,像一个摩天轮,一辆银白色的列车在波板糖轨道上快速驰骋,而后向天际冲去,消失在繁星之中。
“每个夜晚,都有灵魂要离开地球。有些只是去旅行,有些却是永久移居。移居到别的星球之上,开始新的生命形式。等他们累了,就会回到我们的灵魂熔铸工厂里来,回炉重造。”她轻轻地说。
他突然感到豁然开朗。在内心深处,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那么,灵魂的物质是什么?”他问。
她看着他,然后她笑了,很高兴他终于问了这个问题。
“是来自宇宙中心的数种物质的合成物。我们,是差不多一样的生物。”文蕊说。她仿佛读懂了他心底里的疑问。
“那么,我该怎么办才能帮助到你呢?”他问。
他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哪怕不知道应该如何入手,但是既然他们选择了自己,就证明自己肯定有着自己未知的天赋。我需要的是找到那条正确的路。他寻思。
与此同时,他感到相对于混沌的绝大多数,自己能够获悉这些真相应该感到庆幸。或许,更应该感到荣耀。如果人生来是为了追寻真理,那么他可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得道”了。
他的心境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他们站在高高的起飞台上,看着一只只振翅高飞的携带着灵魂的鸟儿。
文蕊看着他,仿佛世间的温柔都齐聚于她眼内。
他在其中沦陷了。
她走近我,把他拥抱入怀。
她的怀抱轻柔温暖,十分舒服。
他也张开双手,轻拥着她,就似拥有了全世界。他此刻别无所求。
在她的安抚之下,他感觉自己像躺在平静的海面上。而后,内心波涛汹涌。
良久,他们相拥着。
夜幕低垂,群星不语。
不远处的海安静无声。代表着灵魂碎片的萤火虫依旧漫天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