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长青站在戏棚子旁,看着前方小棚子里,那个正嬉笑怒骂的男人。
身旁走过的人推搡着她,一个不稳,便靠在了戏棚子的竹竿上。
天色已晚,早先的云霞也已经埋没在点点星光之中,漂浮在深蓝的夜空中。
人们叫嚷着,傍晚的风又吹着,关长青的耳朵被冻得红红的,仿佛一碰就会掉,可她还是站在原处,仔细听着四处杂音,扰乱她的心跳声。
肚子里的孩子仿佛在说饿了,弄得关长青肚皮有些疼痛。也许是胃痉挛了,关长青忽然向后倒去,还好有那竹竿靠着,不然她便完完全全地倒在地上。到时候醒过来,就是在另外一个地方了。
她现在还不能走。
她看着那棚子里,和陈宇和一起敲着麻将的,有几个是邻居家的,还有好几个不熟悉但却见过几面的人,也围在麻将桌旁边看。
陈宇和好似意气风发,想也不想便掏了一个牌,向前丢去。
“胡了!”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喊起来。
陈宇和还是傻傻笑着,应和着,“手气好手气好!”
“哈哈哈你今晚怎么都没有赢过钱啊!”
“手气不好,手气不好!”
关长青轻轻呼吸了几口气,缩了缩脖子,仿佛舒服了许多。
但转头看那陈宇和,一局玩完,又是一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小棚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可能是到了饭点,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只剩下陈宇和那一桌的人,还有几个看热闹的。
关长青在阴暗的角落处,看着陈宇和打麻将,虽离着一段距离,但她怕被陈宇和看见,也是屏着呼吸,一直不敢出声。
天色越来越晚,关长青也饿的肚子呱呱叫,可她不想回去,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回去算不算对。
看那陈宇和在棚子里跟人那么熟悉,关长青心里便知道,自己向前的猜测都是对的。
其实嫁过来之前,她便考虑过这些。天底下,有多少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
如果真真切切地,在千万人里刚好有一个不做这些,那是她关长青最大最大的福分,可怕就怕在,自己的丈夫不是个上进的人,还天天往赌博这边靠。
老早之前,关长青便猜到了。
陈宇和并没有工作,哪里会有那么多朋友?他性格老实,又哪里会一整天都呆在别人家里喝茶做客?
都是屁话!都是骗人的鬼话!
连自己的老婆怀了孕,在家里无聊又煎熬,他却瞒着她,天天在外头游荡?
赌博便算了,为什么要骗关长青?
“这种男人,真的是不可靠!”关长青跺了跺脚,眼圈也已经红起来。可也许是天气太冷,眼泪就是掉不下来。
宗庙前的人已经少了一半,留下来的人里,大多数都是看戏的老人,还有几个小棚子里耍着麻将的臭男人。
关长青见陈宇和并没有动身回家的意思,心里也灰了一半,便振作了精神,慢悠悠地离开。
刚要走到门口时,陈家二哥也甩着双臂往这头走来。
“我还以为不会来找了呢。”
关长青心里想道,可她又不想被陈二哥看见,便悄悄走到一个卖水果的摊子后头,看着陈家二哥四处扭头,寻找什么。
也是找了一会,陈家二哥便找到了陈宇和在的那个棚子。
关长青在摊子后头看着,只见陈二哥跟棚子里的人寒暄了几句,便拉着陈宇和衣领要走。
陈宇和本来还有些脾气,但被陈二哥骂了几句,便慌慌忙忙地起身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看了一眼别人的牌子。
关长青看的真真切切,虽然没有听到什么,但她明白,那陈二哥是来找自己的,看到了陈宇和便拉着他一起去找。
想起来,自己已经出来很久了。
出门前,天空还是飘着云彩。现在,却已经是天黑黑一片了。
“回去吧。”
关长青心里默默说道。
走出了宗庙前的戏棚子,关长青有些迷茫。
自己是要直接回到那个挤了三个家庭的房子,还是干脆不回去了,在这个小小的村落里走荡一圈?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原来嫁出去以后,外边的世界会这么出人意料。无论自己怎么做选择,总会有一些别的事情发生。
既然如此,不回那个家了,反正也会一直出现自己不想见到的事情,那为什么不痛快一点,干脆离开呢?
关长青这样想着,开始迈开脚步,往村门口走去。
一路上,认识的邻居不断跟她打着招呼,她都只是笑着点头。
人们喊她:“宇和媳妇,你是要回家去了吗?刚刚陈二哥都出来找你了,你去哪了?”
关长青总是点点头,笑着回答说自己要回去了。
可是说到底,自己要回去哪里?已经嫁出来了,原来那个家就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了;而那陈家,像个落难所一样,时时刻刻向她索着命——也许并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但她关长青嫁过来半年多,早已身心俱疲。
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都不想回到陈家。
“还是回家吧,好久没有回去了。”关长青说的是关家,“也许会暂时收留我一晚吧。”
这样想着,村门口也不知不觉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那个村门还如同她刚嫁过来的时候,破旧不堪。
村门外便是一条长长的路,一直延伸到关村去。
关长青一路走,一路看着沿途的建筑。
先是两旁的旧式老屋,一直蔓延至陈老村的桥上。
桥这头是下山虎,暗淡如黑夜。桥那头却是灯火通明,热闹无比。
关长青心里感慨万千,但也只是感慨,要她说到底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自从自己怀孕之后,还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到达这么远的地方。
即使没有吃过晚饭,风也很冷,关长青也丝毫感觉不到疲倦——她只为自己走了这么长的路而感到骄傲。
“还好是走路,如果是骑自行车,虽然走得快,却感受不到这样的心情了。”关长青心里默默想道,“苦的是我怀里的孩子,还没有吃饭呢......”
关长青摸着肚子,继续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关长青才如释重负地看到了关村的村门。
那村门还如同往日,总是像重新着了漆一样,光鲜亮丽。
关长青高兴得要命,一路走,一路看着沿途的风景。
那是她小时候常来的田羊肚——还记得是她母亲取得名字,说是田间小路蜿蜒如羊肚所以应该叫这个名字;还有,那是她教书的地方;那是她还没有出嫁前,天天买菜买肉的市场;还有,那是她家外头的商店,她家门旁的宗庙,她家那座建了许多年的下山虎。
关长青虽然高兴,可是越走,心里却越发打紧。
关大伯关大娘会不会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她大弟关长池会不会太过冲动,跑到陈家闹事?还有她那两个还太年轻的弟弟,会不会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担忧过度?
他们,还愿意让自己回去吗?
虽然担忧,可她脚步没有停下,一会便站在了关家的门口。
里屋正亮着灯,铁门虽然禁闭着,但仍然漏出几丝光芒。
她的三个弟弟正在狼吞虎咽,又在饭桌上聊着趣事。
关大伯在听潮剧,咿咿呀呀的声音,清脆好听。
听不见关大娘的声音,但想必这个时候了,她应该会像往常一样,在厨房煮着一锅热水,等着洗澡。
风仍然吹着,摇的门铃哐当响。
关长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