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陈大妹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你说认真的?”关长青俯身下来,“你现在这种情况,分明不能动弹的。”
“可我呆在这里,感觉都过了好久好久了,无聊的要命。”
“你能感觉到无聊,也就证明你没有心思想着病痛了,那便是要好起来了。”
“但愿吧,这种事情,真是难说。”
陈大妹的眼角流了泪水,近半年的苦难磨蹭在她身上,倒是留下了道道疤痕,还有被针孔扎得萎缩的肌肉。
关长青心中难过,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是颇为同情地坐在一旁,听着陈大妹诉苦。
自陈大妹确诊了胃癌以后,关长青不时便会来看望她。可每次见到她肿胀的脖子,关长青就心中酸涩,更多的,还有些惧怕。
她惧怕自己有一天也会面临这样的疾病。
她惧怕自己生命轻薄,会被人轻而易举地夺去。
她更惧怕,陈大妹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自己面前。
生活本已经不容易,可为何人人都会摊上一堆烂事,徒留哀叹呢?
想起旁人的自在生活,关长青别提有多羡慕。
“你在想什么?”
陈大妹忽然问道,把关长青从无止境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没有,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的话,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
“我不是说了吗,你现在的情况,还不能出去走。”
“可以的,你看旁头那轮椅,就是护士给我搬来的。”陈大妹转头看看床边的轮椅,“她说,我还是得多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好。”
“那也等明天再说呀,你刚做完治疗,还是稍等些时间再出门。”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在担心我。”陈大妹忽然抓住关长青的手,力道传来,她只觉得陈大妹好似从未生过病一样,“可我有我必须去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得去珍珠娘娘那里还个愿。”
“还愿?”关长青问道。
“你想啊,我家儿子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我能不去还个愿吗?”
关长青顿了一下。
“我家儿子”?
她看着陈大妹略微有些迷糊的面貌,心中泛起一阵担忧。
“你糊涂了?”
“我没有糊涂......那是他之前考上的......”陈大妹闭上了眼睛,几颗硕大的泪珠滑落,沾湿了枕头。
“我去帮你还愿吧,好不好?”
“这哪里能行?”陈大妹费力地摇摇头,“这个愿,还是我去求的,哪里能让别人帮我还?”
“可你也买不了祭品呀!”
“那便用你带过来的东西,我看见里头有几颗苹果,足够了。”
“可我不敢带你出去......要不,让东林丈带你过去?我现在就去打电话。”关长青起身要走,被陈大妹拉住。
“别去喊他!算我求你了,你也是为人父母,你知道我的心情的。”
“可......”关长青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吞进了肚子里。
陈大妹心知她服了软,便咧着嘴笑道:
“我当初没有在这个医院里见到他最后一眼,所以这一次还愿,我必须要去。我想借着珍珠娘娘,跟他传递下我的想法。”
“什么想法?”
“当然是我很想他了呗!”陈大妹勉强地笑了笑,针管上头连接的药水,也随之抖了一抖。
“这几日,我常常梦见他,所以想着,我得去珍珠娘娘那里祈一下福,就当作是还愿,再加上跟上面的小儿子打声招呼。”
“打招呼?你瞎说什么呢!医生说你的情况已经在慢慢变好了,你现在不还有力气说话呢吗?”
“我一直都能说话,只是打了药水做了治疗,喉咙头有些干涩罢了。我自己的身体我也清楚,你不用这样劝着我。”
“人还是要向着好处看的!”
“罢了,不说了。”陈大妹闭上眼睛,长长得呼了口气,呼吸面罩下浮起一阵水雾,“等点滴打完了,你便带我去吧。”
“那我得通知一下东林丈。”
“别呀!他会担心的......”
“那也不能让我一个人带着你去呀!”关长青挣脱了陈大妹的手,往旁边电话机走去。
三两下拨弄,她便把事情告诉了那头的东林丈。
“他怎么说?”
“他现在还在上班,等会便会过来,跟着你一起去,我也会去。”
“唉,行吧。”
时间过去,陈大妹手背上吊着的点滴也渐渐沉了下来。关长青帮着她把衣服穿好,又额外地填上了一件外套,生怕她着凉。
可那陈大妹似乎并不觉得疲累,反而不寻常地露着笑脸。
关长青看着她,倒有些心疼起来。
人到了死亡边缘,便常常会寻找信仰,渴望自己能从危难中脱身。可那陈大妹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丝毫不在意,甚至想要去给天上的儿子打声招呼......
一只将死之鸟的哀鸣尚且瘆人,可陈大妹的古怪举动,倒是比它寒上一分。
关长青拖着轮椅上的她,独自往不远处的庙门而去。
许是珍珠娘娘庙太接近了医院,这里来求神拜佛的人确实数不胜数。本应是寻常日子,没有什么神仙鬼怪下落凡间,现在看来,却是一番香火鼎盛。
“不要紧吗?你现在这个情况,去闻了香火味,恐怕不太好。”
“没事。”陈大妹摇摇头,指着前面的天地父母,示意关长青推着她过去。
关长青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带着她往那头而去。
旁边来往的行人走过,纷纷投过眼神来,注视着陈大妹脖子上那三颗不寻常的肿块,显得有些害怕。
关长青也有顾虑,可见那陈大妹一脸淡然,也就不去刻意提起。
到了香火炉前,关长青手脚麻利地给她点上了香。
“你坐着吧,珍珠娘娘会理解的。”
“我还是跪下吧。”陈大妹哀求地看着她。
关长青便叹了口气,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扶着陈大妹下了轮椅。
她自己站在一旁,轻轻地落了泪。
陈大妹那虔诚的样子,着实刺痛了她。
“向她许愿儿子考上好初中,最后换来的是溺水的尸体。”
“向她还愿儿子考上好初中,现在换来的却是三个肿块,还有苍白的脸面。”
这世间若真的有鬼神,大抵也不会有这么苦悲的人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