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不是真的摇。

只是身影移动过快，导致陈福寿眼前的空间产生了扭曲。

这三个“如仪”动作如出一辙，莲步轻移，皓腕微抬，红润嘴唇勾起一抹弯弯浅浅的笑意。

指尖轻点。

霎时间，陈福寿便看见他眼前的空间如同水面泛起阵阵涟漪，然后如破碎玻璃般，片片碎裂。

咔擦——

物换，星移！

再看四周，已不再是刚才的丙字号比试场地，而是在一处草庐之中。

陈福寿灵识扫过周围后，不由轻轻一笑，笼在长袖的双手也放松下来，干脆在蒲团上盘腿坐下，开始闭眼打坐。

有意思了。

……

如仪见陈福寿于原地站立不动，双眼呆滞，心知幻术已然奏效。

所谓幻术，有许多种。

大可形成幻阵迷阵困阵，令人晕头转向，难分东西南北上下左右，配合杀阵，可轻松以一对多，战力难以估量。

小则迷惑心灵，令其沉入营造出的精神世界，然后在这方可有施术者自由操控的世界，打败敌手。

如仪的幻术，传承自幻梦峰，施术条件既简单、又苛刻：必须要让别人盯着自己，才能成功引入幻境。

却也没想到，陈福寿这么容易便上了钩。

还以为要脱半件衣裳的说……

如仪所营造的幻境，是根据被施术者内心最真实的写照所还原而成。

在一个人最得意，最高兴，最忘乎所以的时候，也就是他的防备最为脆弱的时候。

‘让我看看，你最期待的最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如仪轻轻一笑，已然落入到陈福寿的幻境世界。

一方清澈见底的灵湖边，依偎着一片绿莹莹的草地。

草地上，矗立着三栋竹楼。

‘看来是个心境平和的修士呢。’

如仪见过许多修士的心灵幻境，有些更是闻所未闻，让她大开眼界。

譬如上一个对手，刚落进去，便看见他在花丛中孟浪，彩衣纷飞，神仙打架。

令她又羞又恼的是，里面有个女修士，面容与她一般无二……

还有曾经见过的一个，躺在荧光灿灿、比仙临宗最高的天都峰还要高的灵石堆里呼呼大睡，嘴角露着幸福的涎水。

也有那坐在金碧辉煌的宝座之上，头戴冠冕，身前匍匐无数人，举手投足尽是大道余韵，一呼一吸宛如滚滚天雷。

这陈福寿的心灵映射，倒是显得宁静祥和了许多。

如仪闲庭信步，先推开左手边第一座竹楼。

嗯……？

没有人，只有一只蒲团，一方案几，上面整齐地堆放玉简书籍。此外四面皆是空空如也，角落有盏紫金釉兽耳香炉，正袅袅散出柔和的轻烟，如群鹤舞于空中，怡然称快。

难道在旁边？

如仪再到第二座竹楼，所见与第一座如出一辙，甚至连摆放都相同。

同样无人。

如仪再推开第三座竹楼，虽说心中早有预料，但仍是心底一沉。

人呢？！

在自己的幻境世界里，如仪拥有来去自如的能力，也能感知到陷入幻境的修士身处何处。

明明就在这附近的呀！

正要掐动法诀，加大力度，如仪的身躯突然一阵摇晃，眼前好似出现了重重叠叠的幻影。

‘毒？’

如仪面色微白，心底再提了几分警惕。

好在此毒虽发作迅猛，但毒性并不算强，在她全力压制下，去得也快。

不能再如此悠闲了！

如仪脸色一冷，右手微抬，一道飓风拔地而起，哗啦啦将三座竹楼卷上九天，只留下一地破竹烂木。

那个人的气息……没有动，还在原地才是。

望着一片狼藉的草地，如仪眉头微蹙，纤指并拢，平抹下去，地面顿时被削平一层。

而陈福寿的气息，却依旧纹丝不动……

外界。

灵瑶看见那个如仪仙子往前踏了一步，然后师兄就东倒西歪地坐了下去，心底不由一紧。

刚想问鄢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却见鄢止的双颊微红，张大了嘴，露出“嘿嘿嘿”的笑容。

灵瑶四下看了看，发现周围这群男弟子，无一例外，都浮现出这样暧昧的表情。

‘糟了，难道他们也都中幻术了么？’

这个念头刚浮现，灵瑶看见比试台上，如仪仙子右手一扬，一股灵气荡起的风一下将她的头发吹拂起来。

下一瞬，灵瑶眼前景色变换，竟是在转瞬间，从天都峰回到了……小愚峰。

她的身形大了些，上身是浅色丝绸罩衣，着百褶如意月裙，如墨青丝半拢在身前，浅浅的柳叶弯眉下，一双沁着灵气的眸子忽闪忽闪。

在她身前坐着，正均匀往烤得喷香的野狍子上洒秘制调料的，不是师兄还能是谁？

灵瑶闻着香气，肚子已经受不了了。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望望师兄，再望望烤肉，迫不及待问道：

“师兄，怎么还没好嘛，灵瑶都快饿死了！”

陈福寿温柔地看她一眼，笑道：“你呀你，从小跟个馋猴儿似的，现在都已经是筑基修士能辟谷了，还贪这口腹之欢。”

灵瑶嘻嘻一笑，毫不在意陈福寿的教训：“那是因为师兄你做的东西好吃啊，师兄最好了~”

“这块应该好了，你先尝尝。”

陈福寿无奈地摇头，从狍子上撕下一小块刷好酱料的烤肉，递给灵瑶，还颇为细心地吹了吹。

灵瑶接了过去，三两下便将这块肉给吃完了，意犹未尽地将小手上沾着的酱料舔干净了，又双眼放光地盯着陈福寿。

“师兄，人家还要嘛！”

“好好好，你要多少都有。”

陈福寿伸出大拇指，宠溺地将灵瑶嘴边上的油渍抹去，又捏了捏她的脸。

“灵瑶长大了呢。”

灵瑶微低下头，脸上犹如火烧，耳根通红：“师兄……”

接着便感觉陈福寿仿佛贴着自己的耳朵说话，带着热气，令灵瑶的娇躯一阵发软。

师，师兄怎么突然凑这么近说话……人家还很害羞的说……

以后我和师兄的孩子，叫陈瑶怎么样？

灵瑶紧闭双眼，感觉头顶“呜呜呜”升起了水汽，那是她情不自禁催化了自己的灵力。

同时，感觉到大师兄离她的脸颊越来越近，越来越……

‘不对！这不是师兄！

按师兄的性情，断不可能跟她有如此亲昵的动作！’

灵瑶脑海中快速闪过这两年多来，陈福寿对她的谆谆教诲：

【师妹，为了避免外界对咱们小愚峰产生风言风语，以后咱们必须保持距离，人前就装作不和，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师妹，师兄这是为了你好，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长期跟两个单身狗待在一起，将来如果传出去，名声会不太好听】

【师妹，你长大了，该学会自己洗衣服了，昨天教的清净术你练会了么？师兄知道你衣服不够多，特意拿了些自己的来给你练练手】

【师妹……】

灵瑶猛然睁眼！

眼前，小愚峰的一切，烤架、灵湖、竹楼、包括大师兄，都飞快地倒退，倒退，画面一阵扭曲。

咻！

灵瑶恍然回神，一睁眼，发现自己还站在天都峰上，丙字号比试台外。

‘刚才那些，都是幻觉么……’

想起刚才的画面，灵瑶初长开的白皙脸颊上，不禁浮起一抹红晕。

要是真的该……哎呀羞死人了！

想完这些，灵瑶又担忧地看向不远处的陈福寿。

这个如仪仙子的幻术，光是逸散出来的余波，就足以让周围数十人都进入幻境，其中不乏筑基弟子。

那……身处其中，首当其冲的师兄，所承受的威能应当会更强烈十倍百倍吧？

灵瑶不禁为师兄担心起来。

……

陈福寿的幻境世界里。

“都半个时辰过去了，他究竟藏在何处！

这方世界都快被毁了，怎么还是找不到他？

也太能躲了！”

如仪仙子银牙紧咬，犹有不甘的继续将地面轰开，再将碎土块打散成齑粉。

自她进入这里，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她连陈福寿的影子都没见着。

虽说幻境世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但以她的灵力，再坚持一刻钟已是极限。

再不解决陈福寿，幻术所营造出的幻境世界便会因她的灵力耗尽而分崩离析。

此时，如仪头发披散，心底又是不甘又是悲愤，与她刚进入时那成竹在胸的神情截然不同。

这地方也与她刚进入时的秀美景象完全不同，四下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可以落脚的地方，到处是飞扬的微尘、砂砾、水汽。

都已经掘地三尺，就差自己摧毁这个世界了，如仪还是没能找到陈福寿。

“不行了，灵力支撑不下去了。”

如仪仙子深吸口气，尽量平复心情，准备出去后当面质问陈福寿。

‘你内心的真实写照，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如仪仙子的身影渐渐隐没虚空之时，她察觉到有一颗砂砾，纤细到不用灵识都几乎看不清的砂砾，跳动了一下。

然后，从砂砾里，弹出来更为微型的一件法器。

法器有五个面，四面皆是三角状，底部则四四方方，犹如塔状，遍体金黄，看起来古怪至极。

如仪勉强用最后的灵气，延缓了回归的时间，看着这个金字塔法器飞了出来，在半空中慢慢变大。

待大至三丈长宽时，其中一面豁然弹开，又出现了三千个小巧的金字塔法器。

如果如仪没有感知错，每一个法器所释放的气息，似乎都比她师父如梦真人的气息还要强上数倍……

然后其中一座小塔飞了出来，再次打开，里面是如仪从来没见过，只有陈福寿自己知道的……

宇宙星河。

恒河沙数的星辰漂浮在幽邃的小塔内部，大小不一，流光溢彩。在其中某处，一颗蔚蓝色的球体飘了出来，再从中走出来一人。

随着这人的脚步走出，他的身躯慢慢变大，很快便成了如仪在外界所见到的那个人。

小愚峰弟子，陈福寿！

陈福寿看着身躯半消失在虚空中、面露震惊的如仪，略带抱歉地拱了拱手：

“如仪师妹，你是否有许多疑惑？

说实话，其实我也有赌的成分。

但最终，我赌赢了。”

陈福寿没有诳人。

当他做好万全的准备，进入到如仪的幻术中时，整个人都……

高兴坏了。

那间普普通通的草庐外面，有九十九套综合了迷阵、困阵、杀阵、幻阵的全方位无死角超级立体混合大阵。

威力的话……大概是渡劫修士掌门无为真人进去的瞬间就会化成齑粉的程度吧。

大阵外面，是三千个仙器品秩的金字塔，其中两千九百九十九个，都是混淆视线，一触即炸的暴躁老哥。

毕竟艺术就是爆炸嘛……

而要想有机会分辨这三千个里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还必须先解开最外面的机关。

按照陈福寿的设计，最外面的金字塔开关是融合了ASCII字符、UTF-32、阈值编码、qwe密码、凯撒密码、摩斯密码等一系列超复杂的编码体系。

要找到最外层的大金字塔，还得先从数之不尽的砂砾中，找到他藏身的这一颗……

一套又一套，把如仪仙子都套懵了。

她一言不发，直接解除了幻术，退出这片空间。

明明没有斗法，她却觉得自己对仙性的认知似乎被这个名叫陈福寿的弟子，狠狠地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