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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回家,左湫听到坊间在传海吉公主的婚期已定,是在新年的四月十六,那时百花盛开,清风徐来,风吹草低见牛羊,正是一年好时节。

开始生火烧水准备做饭的左湫想,海吉现在在干什么呢?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月了,她现在不会还会因为这件事而偷偷抹眼泪吧?不过也有可能,毕竟现如今都二月份了,她如今只能在家里待两个多月就要嫁到外地去了,心情不好也是应该的。

这一次生火居然顺利,只几下便将火生了起来,左湫站起身给水壶添上水坐到炉子上,打开橱柜拿出饭食来,准备烧开了水便煮饭。

那个被派过来服侍她的小侍女满月本来她是直接说服了池鉴送回去的,她实在是不习惯有人跟着自己。但是后来喀朗台又将人送了回来,说是她身子弱,平时连个火都生不好,需要人照顾。她不接受,喀朗台便以自己三王子的身份压她,最终两个人都退步,满月只在白天的时候服侍左湫。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想起来这个小侍女,左湫总感觉她不是在服侍自己,而是在监视自己。

摇摇头,左湫看着烧的正旺的炉火,指着它自己跟自己说:“我哪里不能生火了,这火不是生的好好的嘛!”

可是,毕竟是喀朗台坚持要送过来的人,她就想是不想要也拒绝不了啊。

水烧开了,左湫开始煮饭,饭都煮好了,左湫猜想的会来的人始终没来。乘出一碗先吃着,左湫默默心想,海吉公主难道是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她不说要把自己当成树洞来倾诉心里话的吗?怎么这次这样大的事情都不跟自己说?想了想,左湫哦了一声,是了,当时海吉是和初越一起去的,成思大汗说的时候初越肯定就在旁边,那她们之间直接就可以说了,就不需要她了。

点点头,很是认可自己的想法,左湫便埋头认真吃饭。吃了一会儿,她停住,算了,待会儿还是去巴木河边看看吧,万一她现在是一个人在巴木河边生闷气呢?无论如何她还是只是个小女孩啊,左湫可忘不了那天晚上自己为什么会遇见海吉和傅赛尔。

因为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雪,所以夜间的天空一直斑斑驳驳,是云块积压在一起的样子。今天好不容易晴了一天,连晚上的星空都莫名的好看。天上没有一片云,有的只是一片一片的闪烁着的星子,星子中间或横或纵地铺着紫蓝色的光,让她想起了极北之地的极光。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太好,居然会有类似极光带的美丽夜空。

仰头欣赏着渺幻的星空,没注意脚下,左湫一脚踩空直直地摔倒在巴木河边的石子滩上。生疼。

“不知脚踏实地的人,就算是仰望天空看破了天机又有何用,不还是像你一样摔个狗吃屎。”静坐在巴木河边的傅赛尔嗤笑一声,头也不转。

听声音知道是谁,左湫在地上哎呦半天,“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啊,拉我一下也好啊,啊啊,就这样看着我摔下去你很开心啊?”

“对啊,很开心。”

真是令人窒息的回答。

坐起来,左湫揉揉隐隐发疼的膝盖,“对啊,你很开心,我死了就没人过来打扰你了!”

静静地看着河面,傅赛尔嘴角一扯,“知道还往这边来烦我心,不怕我一刀杀了你?”

“我才不是来找你的!我以为海吉今天会来的,谁知道你在这里啊!”天太冷,不能掀起来衣服查看伤情,只能暂时放弃。左湫隔着衣服安抚了一下自己的膝盖,问傅赛尔:“海吉公主今天没来吗?”

傅赛尔冷哼一声,“你自己没长眼睛吗?”

“我——!”鉴于自己和他地位势力皆悬殊,只能咽下这口气,“我这不是担心她嘛,还以为她会出来走走。”

傅赛尔撩一下衣袍,“担心公主可以去探望她,你何必在这里打扰我。况且你既然知道在这里是对我的打扰,还不赶紧走?”

真是让人想打死他啊。

虽然背对着他,左湫仍旧冲他翻了个白眼,“海吉公主若是烦心是正常的,只是不知傅赛尔大人是为了什么而烦心寂寥呢?”转过身看向他,“我之前说的可不是废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的。”

“闭嘴!你再废话就把你扔进巴木河,淹死你!”语气很是不耐。

面朝他坐下,左湫一边揉腿一边道:“噫嘻,你这个人啊,若是你真的这般狠心,那天晚上就不会把我救上来了。”

傅赛尔不说话,但是他的不耐之意却更加强烈地散发开来。左湫当然知道他对自己厌烦,她也知道现在最理智的做法是立刻离开,但是她不想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跟在这里。

也许是同样的孤独感吧,也许是他和她身上都有一种莫名的哀伤的气息。这种气息吸引着她前来,吸引着她想要同他讲话。

“人的孤独感不是天生的,所有的孤独寂寞都是后天因素导致的。我听说你少年曾游历天下,归来的时候因为才华横溢被尊为百夫长,没过多久就因为一身好武功立了大功升为了千夫长。你一定很孤单吧,在塔达城里你肯定没有几个朋友。因为你的突出,阻绝了你同其他同龄人的交流之路。”

傅赛尔闭上眼睛,“我再说一遍,闭嘴!”

“我听池鉴,哦四王子,我听四王子说过,云达之前和你是好朋友,如果他还在,如果他不是细作,你们肯定仍旧是莫逆之交。想想你为什么会和云达是好友呢?可能是因为你们很像吧。云达也是骄傲的少年,你们一样优秀,又一样孤独,所以你们能走到一起去。你和他惺惺相惜,所以你才交心交得这般彻底,以至于现在还……”

傅赛尔单身撑地转眼起身,伸手如鹰隼一般扼住左湫的喉咙,眼皮半搭,看着因呼吸不来而脸憋的通红的左湫,道:“这等滋味,可好受?”

“……啊嗞……你松……我……死……”话已经说不上来,左湫脑中如烟花炸裂,眼白已经渐渐上来。

控制着力度,傅赛尔道:“我跟你说了不要在此多话,你不听,非要在我身边聒噪。我这个人一向心狠手辣,下次再有如此,你小命不保!”说完手一松,居高临下地看着左湫捂着脖子拼命咳嗽。

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左湫直感觉自己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等能喘回来气后,左湫赶紧摆手示意自己再也不敢跟他瞎说话了。傅赛尔哼一声,掸了掸袍角,转身离开。

见他走远了,左湫直接躺下去,一手摸着仍旧发疼的喉咙,一边仰望夜空,感叹这家伙可真是个……魔鬼。自己好心好意要帮他排遣心中的惆怅,反遭他这般对待,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左湫呸了一口,活该你一个人孤单着,活该你没人陪没人懂,活该你这把年纪了还娶不到媳妇!

后来等了很久也没等来海吉,夜深之后因左湫惧寒,便放弃了等待,回了自己的帐子。

那之后的很多天左湫既没有见到初越也没有见到海吉,只能在池鉴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们的消息。池鉴说,那天成思大汗告诉了海吉婚期已定的事情之后,海吉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正常的样子。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初越,说了一声:好,我知道了。这些日子初越一直陪着海吉四处溜达,去了东山月亮岛,去了西山,还去了养马场赛马,在巴木河源头那里嬉笑玩闹。她没有给自己准备嫁礼,就只是一直在外面疯玩,一天早早出去至晚方归,回来时定是浑身大汗淋漓,笑容满面。

左湫低了低眉,道:“距离她出嫁的日子不远了,她想好好度过这最后的女儿日子,就让她好好过吧。让她开心,让她尽兴,这样,她远嫁之后,才不会觉得遗憾。”

海吉已经想开了,她不再纠结自己的未来到底属不属于自己,她不再苦恼远嫁之后会失去梦想。她已经做好了到另一个地方以一族之母的身份去做自己,成为一个更加优秀更加自我的自己。

池鉴点头赞同,“是的,海吉她确实应该这样,无论何时都不失去希望,无论何时都能做最好的自己,这才是我们草原儿女应有的气势!”

挥一挥鞭子,左湫脸上却也有些许担心,跟池鉴道:“她能想开,我确实也为她高兴,只是还有一些话我认为她也得知道。我这些日子都没见到她,你帮我转达吧,你告诉她……”

没等她说完,池鉴就插话道:“我可以带你去她帐子里啊,她白天不在家,晚上会回来的。到时候你们两个当面说岂不是比我传达要好得多?”

拿着鞭子抖动几下,左湫有些迟疑,“她若是想见我,不用同我说什么,也不用我去见她,我们自然能碰到一起说话。但是这已经十多天了,我都没能见到她,想必是她不太想见我同我说话。反正话也不多,你帮我转达就好了。”

既然如此,池鉴便点点头。

“你帮我跟她说,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就算要开心,也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远嫁之日指日可待,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但是她得知道心中有的往往比手中有的更能让人无往不利。”拿鞭子抽了抽地面,左湫想了想,“嗯,别的就没什么了。她听你说了之后,想不想同我说话,我还要不要再跟她说什么,就由她决定吧。”

“心中有的往往比手中有的更能让人无往不利。”默默念一遍,池鉴看向还在摆弄鞭子的左湫,道:“你说得对,海吉须得有自己的坚持,才能在布勒族中活得神采飞扬。”

左湫听了,冲他粲然一笑。

走上前两步,池鉴握住左湫拿鞭子的手,道:“我来教你。”

其实左湫还有很多话想跟海吉说,想跟她说你不要太坚强,别用这种肆无忌惮的快乐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悲伤,你是一个女孩子,该哭泣的时候哭出来,才不会伤身子。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嫌弃你的弱小,有时候示弱,也是一种坚强。可是她也知道海吉为什么没有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当成树洞宣泄,有些事情要等,要等到她们都知道时机到了,才能真正深入人心,大彻大悟。

然而左湫没想到,那天她没有听池鉴的建议去见海吉,后来,竟再也没有机会能讲出那些话。

事情发生在三月末,彼时左湫正和池鉴他们一起去了西山养马场赛马,满月站立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左湫,说是担心她会在不小心伤到自己。喀朗台也在,所以左湫便不能多说什么,只能任凭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光明正大地“监视”自己。

海吉和初越仍旧笑得响亮,但是海吉已经明显有些神色憔悴。池鉴和喀朗台都劝说海吉去休息一会儿再赛,可是她不同意,坚持说自己状态很好,不需要他们担心。

就在赛马的时候,忽然一队游猎人冲了上来,个个都手持兵械,装备精良,且一上来就毫不手软,显然是有备而来。

正在场上的是海吉和傅赛尔,其时两人正赛得激烈,游猎人冲进来,两人的马都受了惊,险些将他们掀翻在地。

傅赛尔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全体兵备,抗敌!”,就勒马回头,往左湫他们这边赶。海吉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幸亏有傅赛尔在一旁护着,才安全回到养马场内。而那时,场外的兵士们已被游猎人们尽数杀死。

养马场内剩下的兵士们将几位王子公主团团围住,护在身后,手中紧紧握着银枪铁戟,刀锋指向游猎人的马队。

傅赛尔看着渐渐逼近的游猎人,冷笑一声,道:“真是丧心病狂,看来不收服了他们,是改不了他们狗吃屎的毛病!”

池鉴噗嗤一声笑了,道:“亏得你还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怎么张嘴闭嘴都是这种粗话!”

喀朗台接过话茬道:“那也得看看是和什么人说话啊,这等魑魅魍魉,自然不能同他们讲君子之言。”

点点头,傅赛尔一脸“三王子此话深得我心”的笑容,“唰”的一声拔出自己的弯刀,冲着那些游猎人喊道:“你们游猎人近来越发猖狂,难道是苦头没有吃够吗?!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清楚了是否真的要同蒙哲作对!否则别说是你们这一小队,我蒙哲铁骑一定将你们所有游猎人尽数俘虏!”

他们都没想到的事这一波游猎人根本是人狠话不多的类型,连傅赛尔的话都没听完,直接嘶吼一声就冲了过来。

左湫顿时傻了眼,“妈呀!真是恶狗不叫啊!”立刻多拿了几包箭羽放进弓箭袋子,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她悄悄绕到一旁无人关注的地方,有模有样地搭箭上弓,对着冲过来游猎人松开手,那箭便“嗖”的一声射出去,直中那人肩膀。喀朗台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又搭一箭正在瞄准的左湫,眼神中些许异样眼光。

池鉴和傅赛尔他们都猜测这一批游猎人是单独行动,因此信心满满觉得仅仅是西山养马场的这些兵士就足够对付。可是此次前来的游猎人,并不是他们所想的普通的游猎人。

手持银枪铁戟的兵士们喊叫着冲了出去,池鉴他们也都陷入混战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次的游猎人又是一波未断又来一波,源源不断,数量已经远远大于养马场驻扎的兵士。

傅赛尔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被不断增加的游猎人包围,兵士们也或死或伤,战况惨烈。他看向池鉴和喀朗台,两人也慢慢意识到不对劲。眼神交流之后,傅赛尔从怀中掏出一支信号弹,往天上抛去。“嘭”的一声爆炸之后,傅赛尔看向还在慢悠悠搭弓射箭的左湫,气得一刀砍开射过来的箭羽,在层层箭雨中策马甭奔向左湫。

一把抓住她,二话不说就将她往自己的马上带。左湫受惊,吓得啊啊大叫,还以为自己是被游猎人抓住了,手忙脚乱地拿弓箭去打身后的人。傅赛尔拉住她的手,瞪她一眼,她立刻嘴巴一闭,将惊呼声咽回肚里。傅赛尔也不说话,只是眼睛往塔达城方向瞄了一眼,便问:“明白了吗?!”

左湫猜到是让自己去报信搬救兵,就和上次一样,便坚定地点点头,表示明白。翻身下马,傅赛尔从地上倒下的兵士腰上扯下弓箭袋子,搭弓上箭,跟左湫道:“我给你开路,出去之后你自己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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