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成将碗和汤匙收好,罗穆大夫将药渣处理了,初越扶着成思大汗坐得更舒服一些,听成思大汗吩咐下去,“哦,老三来了,让他进来吧。”
喀朗台进来之后先问候了一下成思大汗的病情,得到令他安心的回答之后,便询问成思大汗关于送过来的蒙安两国联盟的条约问题。成思大汗点点头,说他看了,觉得不错,夸赞他这件事情做得很好。喀朗台微微低头笑着谢父亲夸赞。
成思大汗满意地笑了,他看向沈玉成,向他示意。沈玉成得了意思,便对着喀朗台伸出手,道:“三王子,借一步说话。”
蒙哲三王子不解,但是他也看到了是自己父亲这样示意的,也就不好多说多问,便点点头,跟着沈玉成出去了。
那个时候天色将晚,但是夏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很快,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西边还朦朦胧胧一片暖橙色的夕晖笼罩山坡的时候,东边就已经高高地生出了一轮明月。天地间陡然蒙上一层黑纱,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一片混沌。
喀朗台抬头看了看黑蓝色幕布上挂着的如钩银月,很有礼貌地向着沈玉成鞠了一躬,“不知沈先生找我出来,是有何事?”
沈玉成轻轻捻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这次跟安宋谈联盟,你做的很好。安宋人不像金夏人那样狡猾善变,更不像游猎人那样阴狠狡诈。他们是礼仪之邦,一向行事有理有据,不会拿着盟约却行阴暗之事的。你和安宋的使臣蔺舒元接触的时候应该也了解到了,那样的人,应该不是会让你头疼的小人之辈吧。”
你原本是安宋人,自然处处为安宋说话,若你是金夏人,恐怕这个时候就在诋毁安宋了吧!喀朗台心中嘀咕,但是脸上还得表现出很赞同的样子。他撇了撇嘴,有点不开心。
喀朗台的一举一动,沈玉成自然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他一定会对他生出偏颇之心,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来自安宋。沈玉成从一开始就比较支持四王子池鉴,他既然这样做了,自然就明白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三王子对他不满这件事他并非不知道。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沈玉成不想将之前的偏见加入进来。他说:“三王子若是不信我,自然也可以,但是那位使臣是什么样的人物,你一定能自己判断。我今天将你喊出来,并不是跟你聊天,我是来替你父亲跟你说些事情的。”
喀朗台这才认真起来,“对不起,沈先生。我相信蔺先生的为人,我也相信这次和安宋联盟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沈玉成点点头,开始说正事:“大汗对于大王子和二王子的事情,不打算插手,准备全部交给你和四王子来办。他已经对大王子失望至极。我很想听一听你想怎么处理你大哥这件事?”
斟酌一下,喀朗台道:“大哥现在已经被我监禁起来了,从事发到现在,没让他接触到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他毕竟是我大哥,我不能对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到底应该怎么处理,我顶多给出个意见,最终能决定的,只能是父汗。”
“那你二哥呢?”
“二哥其实并没有想要做什么,他只是被大哥蒙蔽了。大哥说的话打动了他,所以他一时糊涂,就做了这样的错事。现在二哥也被我监禁起来了,不过给他的程度较低,还允许他在我的人的陪同下出来见见人什么的。”说到这儿,喀朗台又道:“其实吧,我觉得大哥应该也是被蒙蔽了。大哥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孩子也都长大成人了,按理来说不应该会这样冲动鲁莽。应该是他身边有什么人一直在蛊惑大哥,才让他产生了这样离奇的念头。”
沈玉成笑笑,很有意味地看着喀朗台说:“你真的这样想吗?”
喀朗台摇摇头:“他们是我的亲兄弟,我总不能把他们往坏透了上想。但是我也知道,苍蝇不叮无缝蛋。为什么那些游猎小人不找我呢,为什么不找池鉴呢,大哥肯定是有那份心,才会被人利用的。”
“你能这样看重兄弟之情,着实让人欣慰。你们蒙哲能让我死心塌地留下来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你们这种永远血浓于水的割不开的兄弟亲情。”沈玉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道:“但是有些事,你们是不得不面对的。”
喀朗台明白他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但是他现在不想想那件事,“大哥二哥联合游猎人意图谋反这件事远没有结束,大哥二哥这边处理完了之后,我还要带人去剿灭那些游猎人。他们实在是太猖狂了!沈先生,这些事情就已经够我忙活得了,更别提我还要万分谨慎地过手蒙安联盟这件事。我真的很忙,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管那些事。”
“可是你没发现,现在你和池鉴王子,已经开始了吗?”
“什么意思?”
“无论是逼迫池鉴王子与禾鲁尼公主完婚,还是把左湫姑娘的事扩大化,三王子真的没有想过要借谁来打击池鉴王子吗?”
喀朗台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阴狠,“我做的事,为了谁,做了什么,沈先生管不着吧。”
沈玉成丝毫不惧,依旧从容,“我没想着管,只是我想说,三王子对于大王子和二王子的处置方式实在欠妥当。”
“你想说什么?”
“当前蒙哲朝中最受重视的王子是哪位,或者说是那两位,想必不用沈某多说。但是我想跟你说,三王子,你和四王子固然是最受朝臣和大汗重视的,但是你能确保你们两个一定能顺利接位吗?”
“我们已经在外面了,你有什么话直接说。”
“你们现在还年轻,还不懂得怎么看人心,怎么辨别谁是忠心耿耿谁是狼子野心。可是留给你们成长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尤其是你,喀朗台。你已经三十有三,正当壮年又治理有方,委实是一位帝王之材。但你不能不承认,你还有孩子气的一面。自从蒙哲四王子克金夏太子的说法出现,自从你父汗慢慢重视长大了的池鉴,你心里的小性子就在作怪了。你一直不肯给池鉴锻炼的机会,总是把他拦在身后,借着保护他的名号阻拦他成长。他已经二十又一,却还是想一个孩子一样冲动懵懂不懂得人心险恶,这,你必须要负责。”
“我——”
“你是想成功接位之后让那样一个涉世不深对世情丑恶半点不知的人来辅助你,还是想让你大哥二哥中的哪一个来做你的监正呢?”
沈玉成紧紧盯着喀朗台,要他回话。
喀朗台额上冒了细汗,很久之后,说:“自然是池鉴。”
“那你就别再把他关在保护罩里面了,放他出来,让他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包括他和左湫的事,让他自己去了断,要不然他会永远记恨你。”
喀朗台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有,大王子和二王子,最好是流放了,尤其是大王子。他的野心,不是你剿灭了游猎人就能压制下去的。你好好考虑。毕竟无论立嫡还是立长,他都应该是第一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