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山上有座道观,道观不挂牌匾,不树石碑,本地人都叫它无名道观。
世人日好,道教日微,无名道观也逃不出这个时代的魔咒。
无名道观传到当今一代,偌大的观场只剩下李老贵和他的两位徒弟。
一日晚课后,李老贵从袖中抽出一张相片,递给两位徒弟:“来,你们看看,这个女娃子怎么样?”
“模特?国际名模?是刘雯吗?”张天思看了看相片,挑了挑眉,轻佻地笑了笑,“师父,您也……您学坏了?”
道乙看了直愣神,好一会儿才抬头问道:“师父,您……您闺女?”
李老贵正抚着有些杂乱的胡子,听了这话手一抖,扯下数根白胡:“道乙,你跟着天思学坏了。”
“就是,怎么能是闺女呢,这明明就是师娘……”
张天思一句话没完,李老贵顺手抄道观的“家法”——一根三尺六寸的竹鞭——满院子追揍两徒弟。
“师父,我是道乙,怎么连我也打了……”道乙受到无妄之灾,却也只能弱弱地抗议。
“岂有此理、岂有此事,两个憨货,气死我了……”好不容易停歇下来的李老贵嘴里依旧念念不休。
李老贵不在观场是常态,张天思外出数月也不是偶然。
平日里常有女施主找到观里,有的腹部鼓涨,明显是肚里有货——当然,他们都是来找张天思的。
道乙犯糊涂了。
不是闺女,又不是师娘,你让我们看什么。
就因为青春美少女?
这是要加课吗?
美学还是形体?
好吧,只是个背影。
看背影身材高挑,身姿绰约,肤发细腻有神韵,确实是爽心悦目……
好大一会儿,师徒三人才平静下来,重新坐下,李老贵旧话重提:“究竟怎么样?你们俩给个意见。”
见师父催促,道乙连忙把相片往张天思手上塞。张天思何许人也,怎么会接这个茬?
显然是都不想表态。
背影虽好看,但江湖早有传言——看后面想犯罪,看侧面想撤退,看正面想正当防卫。
关键还在于身份不明,想拍马屁都怕拍到马蹄上。
沉默解决不了问题,李老贵眼神犀利地盯着两位徒弟。
“师父,真不是师娘?”道乙怯怯地又抛出了自己的观点。
“道乙!”李老贵抓起身后的竹鞭扬了扬,满脸怒气地说道,“你还想吃家法?”
真错了?看着李老贵认真的表情,道乙连连摇头。
“师父,也不怪我们会这样想。您都没结婚,不可能有闺女,总不能是路人甲……哦对,这相片是背影,好像也有可能……”
“师父,这不好吧。偷拍人相片自己独享就算了,你还问我们意见,还想评论一番不是……”
“啪——”李老贵忍不住手上的家法又抽了下去,道乙没曾想还来,伸胳膊挡了一下却痛得呲牙咧嘴。
“会不会说话了?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李老贵差点咆哮了起来。
“我……我哪错了?就算是错了,你口头教育便是,我又不是不改,还上手了……”
道乙满脸委屈,一旁看戏的张天思却是笑而不语。
李老贵叹息一声,重新坐下,很郑重地说道:“你没错,是我的错,是我没说清楚。这是我给你们订下的一门亲事,也就是说是你们的媳妇……”
“不带这样的吧。”道乙挠了挠头,“包办婚姻,还兄弟共妻……”
道乙一句话没说完,李老贵忍不住又是一竹鞭抽下去。
道乙已有防备,身子一闪躲了过去。
“就你多嘴,就你顶嘴,抽不死你!”
“师父,你继续、你继续。保证不再多嘴,保证不再顶嘴。”道乙笑着连连讨好。
李老贵恨恨地奖了一个白眼,才接着把话说明白。
李老头在天南市有一至交好友卞老头,卞家颇具经济实力,老头有一孙女已到婚配年龄……总而言之一句话,卞老头要李老头择一徒弟婚配。
事情明朗,道乙连忙把相片塞到张天思的怀里,然后是双手连连作恭:“恭喜师兄、贺喜师兄,好事临近……”
“诶、诶,怎么是我……”张天思又要把相片推回,道乙连连避让,打死也不再接了。
张天思只好把相片撂到茶几上:“师弟,你还不知道师兄的本事吗。分分钟搞定对象,倒是你恐怕有些困难……你知道的,就你那见女孩就脸红无话的本事……嗨,师父这是在关照你,就当是抚贫啦。”
“师兄,你要这样说,我可就不同意了。虽说我很少下山,可是以我的能力,真要找个意中人,应该不难吧。你们也知道,不说观中的观务,就说是那无字天书,我也能读懂一些……你们知道的。”
无字天书是无上道观……不,是道门至宝,如果有缘能在天书中悟出无上道法,传说中可以飞仙的道法。
无名道观有藏经楼,藏经楼不乏修气、修体的道法,道法皆是上品,只是怎可与无字天书人仙法相比?
无字天书也是无上道观不可言说的存在,观中三人皆在天书中受益,却都不言明各人所悟的内容。
羡慕嫉妒恨要提防自然是事情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天书中的内容无法言说,无法探讨推究,有欲辨已忘言的意味。
道乙在观中年龄最小,入门最晚,李张两人却觉得就数他开悟的内容最多。
究竟在书中开悟了什么,开悟了多少不可言说,但三人相处日久,自然也能有所觉察。
李老贵悟通悟透了卦字诀,卦算功夫举世无双。张天思悟通了体字诀,一身肉体光润如玉。
道乙悟通了医药字诀、道字诀,能医能药善修行。
这在三人心中是默认的共识。
仅凭医药无上才能便能混个风生水起,更何况无字天书上的道字诀,那是有可能成仙的道诀。
张天思撇了撇嘴,继续劝说:“师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兄我不会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师兄打住。”道乙眨了眨眼,“吊死一次就行了,你还真不嫌痛?”
张天思翻了翻白眼:“你明白我的意思,我的眼界是整片森林。师弟你不一样,你的性格我明白,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框……”
“打住、打住!”道乙再次喊停,“以后再有人找观里来,是不是该问一下,是否烂杏一枚……”
张天思每年在观中的时间不足半数,在外游历成了惯常的经历……游历就游历吧,每年都有几个姑娘找上观来,其中还有人腹部明显“发福”。
以张天思的眼光、能力,找上来的姑娘自然都是人中极品,怎可用烂杏形容?
口是心非,有意贬低人,显然是品行有缺。
“师弟,你这不是添堵吗。”
“师兄,俗世里那些施主家说亲事,总是兄长为先,小弟在后。话说师兄在外面浪荡的时间也不短了,该收心了,也是时候找人来管管了。”
“师弟,你来……”
“师兄,你来……”
……
看到师兄弟言语来言语去,斗法斗宝近一个小时,最终谁也不能说服谁,李老贵来气了。
他掏出一张纸币,用手拍在桌上:“都别闹了!你们猜一猜这纸币最后一位编码的单双,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公平合理。猜中号码者有选择权,去还是不去。”
李老贵用手按着纸币,师兄弟对视一眼,只能无奈接受。
“我猜单。”张天思率先表态。
“好吧,那我来双。”机会均等,道乙也不能说什么。
“那行,走近些,开了。”李老贵等两人走近,松开按钱的手,拿起桌上的钞票揭晓答案,“最后一位数字是一,天思赢了。天思有选择的机会,是去还是不去。”
道乙接过李老贵手中的钱,仔细地验证了一下,然后是秒变鹌鹑,呆立不语。
既然师命不可违,又输了赌约,道乙只能在心底哀叹自己的运气。
“道乙这就是天意。”张天思微微一笑,大喊一声:“我选择,成全师弟。”
既然决定出了名次,李老贵也没有再藏着掖着,递过来一个文件袋:“女娃子的资料都在,你熟悉熟悉吧。”
道乙打开文件袋,率先掉出来的是一沓相片。
相片只有一个主人翁,却涵盖春夏秋冬,当然能够看得出来,美女——极品美女。
“师兄,仙桃耶!”道乙把相片推给张天思,再作一次努力。
“那也是你的仙桃。”
“还没申请版权,师兄可以随意。”
“兄弟妻,不可欺,这点道德水准还是有的。”
眼看师兄弟又打起了嘴仗,李老贵止住了纷争:“别争了,道乙就你了。天思太过活泛,还是你更合适。再说了,你现在修为陷入困境,也该同去寻找机缘了。”
说到机缘,道乙收起嬉笑模样,挠了挠头:“外面真有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