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雨夜中,并不平静,只是不知晓而已。
氤氲水汽的天空暗沉沉的,让人心情低落,一大早就没有好消息:韩一山韩一柏两兄弟病倒了,豆月白也病倒了,唯一让人松口气的是程枫,他的烧退了,人也醒了睁开了眼,只是眼神呆滞,也不曾开口讲话,有人喂水喂药他就机械地张口闭口。
清晨豆月白醒来觉得浑身困乏,冷得让人发抖,她裹紧被子,依然冷的受不了,她想开口说话,嗓子嘶哑疼痛,她喊了声“阿婵”,没人应声,她才想起来昨夜阿婵去了门房,也不知道这一夜过去了,程枫怎么样了。她想起身,却是酸软无力,看来自己这下又生病了。她蜷缩着身子,搂着双臂,迷迷糊糊半睡半醒。
韩一柏也病了,昨夜他未着伞,只施展轻功在府中来往,被雨水浇透了,他闭目而卧,听着这雨声,一时心内无他,也许,卧听夜雨,窗棂有声,这样闲适无欲无求的日子,也不错。
“枝呀”的推门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来人却是韩夫人。
他着急起身行礼,被韩夫人给按下了:“快躺下,一早听说你生病了,我过来看看。”
韩夫人扶了韩一柏靠坐在床头,给他掖好被子:“生病了怎么也不请郎中,还是你房中下人来禀报,说你病着,想独自休息会。”
韩一柏轻轻摇摇头,拍拍韩夫人的手,意思是我没事,娘放心吧。
韩夫人看看自己这个眉清目秀的儿子,人才出众,唯独不能讲话,轻叹一口气,心内很是惋惜,他小时候也是能说会道,谁知一场变故,变成了这样,就连性子也沉闷了。一时间房中无人开口,安静极了。
韩夫人回过神来,问道:“你觉得阿婵怎么样?”
韩一柏有些惊讶,没料到娘会问他这个问题,不知是何意,他心里疑惑,但是要说道阿婵姑娘,一路行来,倒也是勤快活泼的姑娘,暂时没看出什么不好的。他轻轻点点头,算是回答娘的问题。
韩夫人看看他,道:“既然你哥哥喜欢,娘想早日促成他俩。”
韩一柏又是一惊,这事也是太快了吧,只是同行了十数日。
韩夫人道:“快是快了点,不过也是件好事!总比你爹给他介绍那些江湖门派的千金要好!”
韩夫人深谋远虑道:“你哥哥为人耿直豪爽,对云峦阁最下等的洒扫也一视同仁,在阁中人缘不错,这是它的长处!但他性子洒脱,不愿意整日拘在云峦阁中做少阁主。只是如今你失语了,不方便管理阁中大小事物,才由他来监管。”
韩一柏还是有些不解,他在韩夫人的手心中写道:自古以来不都是立长么?哥哥理所应当是少阁主。
韩夫人摇摇头道:“有些事情你并不知晓,你只要记住日后掌管云峦阁的必须是你!这也是你爹的意思。”
韩一柏满头疑惑,韩夫人却是不待解释,只是道:“你记住这一点便是,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你一切。所以你哥哥娶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另立门户,也是最好的归宿了。”
噢,看来云峦阁有不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哥哥韩一山到底怎么了,他像一团迷雾,爹娘肯定知道,但是暂时不愿意让自己知道。
韩夫人道:“你好好休息,我已经命人去找郎中,你哥哥也病了,我也得去看看。”
韩一山病了,却是如愿以偿的好事,阿婵昨夜到现在都不曾合眼地照料着他,她不知道豆月白居然也病了。
早晨郑元威看程枫没事了,才伸伸腰,他一夜未眠有些疲乏,阿婵照顾韩一山去了,他便去了豆月白住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豆月白不喜嘈杂,这处院子只住着她和阿婵。
时候不早了,人去了哪里?郑元威进了房中,没有人影,他轻轻喊了几声月白,无人应答。他转过屏风,内屋的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问道:“月白,你在么?”
连问几声毫无回应,此刻郑元威有些纠结,这该怎么办,她去哪里了呢?这是女子卧房,进也不是,不进又有些不放心。他犹豫了一番,贴着门透过门缝向里张望,床上被子没叠,看上去像个人形。
他又焦急地敲门喊到:“月白,你在么?我要进来了。”
门应声而开,郑元威有些紧张,他走到床榻前,看到豆月白静静地躺着,被子裹得紧紧的,一张脸红通通的,他意识到不好,伸手一摸,豆月白的头滚烫。
郑元威慌了神,他呼喊了几声,没动静,顾不上撑伞就冲了出去。刚出院门就碰上一个路过的下人,他急忙吩咐去找郎中,自己便又返回房内,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焦急地来回走动,走一会,坐下看一会,心内如焚。
这一刻他觉得时间无比缓慢,就如同停滞了一般。好不容易等到下人领了一位须发皆白的郎中,他急忙取了凳子,请郎中在床榻边坐下,郎中不急不慢地把了么会脉,道:“这位姑娘只是染了风寒,再加上身体底子差,才发热昏厥。”
郑元威焦急道:“那严重吗?”
郎中道:“无妨,我这就给她开个方子。”
郎中在桌前写了方子,交给下人去买药煎药。
郑元威问道:“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郎中道:“公子不必担忧,喝了药应该就会醒来,她身子差才会这样。”
郑元威松口气道:“那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郎中道:“她正发热,先给她喂些水,温毛巾敷一敷额头,被子也不必盖得如此严实。”
郑元威道:“多谢郎中。”
送走了郎中,郑元威一一照做,他以前从未做过这些,做起来笨手笨脚又小心翼翼。
豆月白昏睡着,睡梦中所见之处焦黑一片,空气中还弥漫着焦糊柴火的味道,余烬还未灭,一伙盗匪看着大火肆虐过得小村长,嘬着牙花得意地笑着,豆月白能感觉到身边的人怒意升腾,是他,是那个从未看清面孔的他,他眼中满是怒火,一言不发就持剑冲向了盗匪,呼啦啦身后的人也跟着冲了出去,豆月白和几位女子就近找了个开阔的地势,焦急地听着不远的刀剑声。
盗匪人数远比他们要多,这场混战持续了很久,等厮杀声渐弱天色也近黄昏,豆月白她们几位女子,连忙上前帮忙将受伤的人搀扶到附近还残存的破房子中,擦洗伤口,敷上药草,包扎好,不大的破房子中只剩低吟声。
一番忙碌过后,豆月白发现竟没有看到他,她仔细一一查看破房子中人员,受伤和没受伤的都在这里,唯独没有他。她想问一问,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名姓。
豆月白心里莫名的惊慌,她不顾一切地跑出去,跑向混战的地方,到处血腥一片,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强忍着,趁着黄昏的暮色一一翻找,都没找到他。她心底弥漫着巨大的悲伤和不甘心,继续扩大范围搜寻着,终于在村外的一片长草堆里发现了浑身是血的他,她用帕子仔细擦干净他的脸,虽然怎么都看不清楚他的面孔,但她知道是他没错。
豆月白颤抖着探探他的鼻息,还有微弱的呼吸,她欣喜若狂,半背半拖将他带进最近的残垣断壁的房子中,她小心翼翼地翻来衣衫查看他的伤口,剑伤刀伤,大大小小的伤口让他血肉模糊,好在都是些不太要紧的外伤,看来他是鏖战太久浑身脱力,才倒在外面。
豆月白稍稍放心些,仔细地处理着伤口,敷伤口的药草刺痛得让他皱眉,转醒过来,一睁开眼,便看到豆月白低头专注的样子。他微笑着爱怜地看着她,又悄悄闭目。
伤口处理好,豆月白看看还在昏睡的他,有些忧心。
突然,他猛地咳嗽几声,嘴角吐出一些血,又没了声息,豆月白下了一跳,抓着他的双臂,着急地呼喊道:“你怎么样了?你还好么?”
他没有应答,也没有动静,豆月白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刚一试,就下得她收回手,跌坐在地,他竟然没了呼吸……
豆月白脑子一片空白,肝肠寸断。巨大的悲伤袭来,她顿时泪如雨下:“你醒醒啊,你说过要保护我,照顾我的啊,你怎么失言了……”
他只是想和她来个玩笑,逗逗她,不曾想竟弄得如此。豆月白抓着他的手臂,心碎不已。
正好抓到他的伤口,他吃痛,倒吸一口凉气,低声呼痛,惊到了豆月白,她一看他睁开了眼,喜出望外,梨花带雨的面庞掩不住的开心:“你,你醒了?我,我……”她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高兴道:“醒了就好。”
他看着她语无伦次的样子,暗悔不该和她开这样的玩笑,他笑笑沙哑:“傻瓜,有你在,我怎么舍得离开,我还要保护你一生一世呢。只是,你能不能松开手,我的手臂……”
豆月白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正抓在他手臂的伤口上,刚包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她连忙放开手,慌乱地处理伤口,过了半响才回过神来,怒嗔道:“居然拿性命开玩笑,可恶。”说完气哼哼地扭过身去,不再看他。
男子微笑着伸手去拉她的手,被她甩开,再拉再甩,如此几次,才将豆月白的手握在掌中,嘶哑道:“月白,这次回去,我们就成亲。”
豆月白依旧背对着他,很是开心,面有喜色,嘴里却别扭道:“哼,我还没同意呢。”
“那正好!你不同意的话,那我就和他成亲!”一个尖细的女声将她吓了一跳,豆月白循声望去,一个窈窕的身姿正挑衅地看向她,那女子并不看她,却只看着地上男子,缓步上前,她分开豆月白与男子紧握的双手,将那男子扶了起来。
刚才还浑身是伤,有气无力的男子,此刻已经毫发无损地,和那个女子并排站在一起,豆月白抬头仰望着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们转身携手而去,越走越远……
上一刻的甜蜜,就像浮云一般化为乌有,那无比甜蜜的一字一言都变成了把把利剑,刺穿她的胸膛,她的心鲜血淋漓,痛彻心扉,四肢百骸像是冰冻了般失去了知觉,奔涌的痛楚,无处倾泄,巨大的哀伤让她昏倒过去……
“月白,月白。”一声声低沉焦急的呼喊,像是在遥远的天边,是谁在呼唤,我这是在哪里?豆月白迷迷糊糊,呼喊之声再度传来,她努力睁开眼睛,眼皮好重,好乏,模糊地看到眼前有名男子,是他!心好痛,他不是走了么,干嘛还要回来?豆月白张张嘴,艰难道:“走吧……”
眼前的人惊喜道:“月白,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你都昏睡了一整天了。”
昏睡?我?一整天?这说的是什么?豆月白有些懵,她努力张大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居然是郑元威郑公子,她又扭头瞧瞧,屋子内一切如故。
郑元威开心道:“你昏睡了这么久,还说些胡话,是不是做噩梦了?”
豆月白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一切是梦,梦里的男子是男子,郑元威是郑元威,自己刚才醒过来时,把郑元威误认成了梦中的男子。还好,只是梦,一个奇怪的梦而已,只是这梦太过真实,自己的心口还是痛的厉害。
郑元威看豆月白没吭声,取了毛巾给她擦擦额头的汗,顺便用手试探了吓,温度已经降下去了,没那么烫了。
豆月白回过神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阿婵呢?”
郑元威道:“阿婵没在,我路过进来看看你,才发现你昏过去了。现在已经过了晚饭时分,你可觉得饿?”
豆月白轻轻摇摇头,她胸口闷闷的,并不想吃东西。
郑元威继续道:“韩一山韩一柏也都病了,我让阿婵照顾韩一山去了,我想亲自照顾你。不过,阿婵和韩夫人都来看过你。”
豆月白道:“谢谢你,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郑元威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头,道:“傻瓜,我求之不得呢。”
梦里心被伤的好痛,现实却如此的甜,豆月白像是在漫天苍茫风雪中,找到了一盏明灯,她鼻头一圈,红了眼圈。
郑元威摸摸她的脸,道:“没事,很快就会好的。来,先喝点药。”
郑元威扶了豆月白,又垫了枕头,让她靠着坐好,轻轻吹凉药汤温喂给她喝。
喝完药,豆月白就这么坐着,躺了一天浑身酸疼,“那个,他们兄弟俩还好么?”
郑元威道:“和你一样,着了风寒,只是没你这么严重。”
豆月白道:“噢,那程枫呢?”
郑元威道:“谁?程枫?噢,你是说昨天救回来那个,他没事,已经醒了,就是呆呆的,问啥也不说,看样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豆月白道:“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再见到他,他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郑元威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多猜测,等你病好了去看他。”
豆月白点点头道:“只能这样。你一整天都在这里么?”
郑元威道:“是啊,你一直昏睡,我怎么能放心?”
豆月白道:“累坏了吧?”
郑元威摇头道:“甘之如饴。”
豆月白微微垂头,不好意思看他。
阿婵不放心豆月白,心内有些焦灼不定,韩一山劝道:“你大可放心,有郑兄在呢,谁都看的出来郑兄中意月姑娘,就给他们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阿婵道:“我怎会不知,只是毕竟男女有别,怕是不太方便。”
韩一山看着阿婵来来回回地走着,有些头晕,站起来,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大夫已经看过了,没有大碍,晚饭后你再回去岂不是两全其美。”
阿婵点点头道:“听你这么说,好像也对。”阿婵看看眼前的韩一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瞪着眼珠道:“你这么快就好了?难不成这一天你都是装病让我伺候你??”
坏了,露出了马脚,韩一山假装捶着胸口咳嗽两声,扶着脑袋赶紧回床上躺下,虚弱道:“哪有啊,刚起来一下又头晕了,哎哟哟,好难受。”
阿婵看看他那样,走到跟前,伸手在他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韩一山吃痛,蹦起来缩到了床角落,道:“你干嘛,我还病着呢,你怎么能欺负一个病人?”边说边委屈地揉着手臂。
阿婵阴险地看着他:“哼,又耍花招,这一天累死我了,下去!”
花招被识破,韩一山怯怯道:“干嘛?”
阿婵道:“我乏了,该你伺候我了。”
韩一山一听,乐得满脸胡子都炸开了:“好,好,好。”
两人掉了个个,阿婵躺在床上,韩一山一手端着茶水,一手打着扇子
阿婵白他一眼:“这冷的天,摇什么扇子?”
韩一山急忙道:“噢,这就放下。”
阿婵起身坐在床榻,韩一山一手端茶,一手托着一叠点心,蹲在榻前,阿婵看着他那痴痴傻傻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韩一山也憨厚地一起笑起来。
外门正准备扣门进来的韩夫人,听见二人欢快的笑声,收回了手,笑笑摇摇头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