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夫人一行人马不停蹄北上,行程快的多,这日途中远远看见路边有个茶棚,韩夫人吩咐众人小马喝茶休息。
黄尘古道边的茶棚不大,只摆了三张桌子,一个客人也没有,一对老夫妇在茶棚的炉火边打着瞌睡,马蹄声将他们惊醒,来人还不少,老夫妇连忙将他们一干人招呼坐下。
韩夫人韩一山阿婵同坐一桌,其他十多名侍卫分两桌而坐,坐不下的就或蹲或站在草棚外的树荫里。
老夫妇端来茶水,阿婵起身亲手端了,当先奉给韩夫人,再给韩一山,最后才是自己。
茶棚四面透风,又挨着树荫,喝着茶吹着风,很是惬意。
不一会,也有两个乞丐远远地朝茶棚走来。
那老妇人连忙凑道韩夫人跟前,焦急道:“这位夫人还是早些出发吧,泼皮乞丐又来了。”
韩夫人问道:“怎么了,那乞丐有何可怕?”
老妇人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些乞丐坏的很,隔三差五就来了,专抢过路客商,就连我这一点茶水钱也不放过……”
韩一山看看那两个悠闲地晃着身子走来的乞丐,道:“两个而已,不够塞牙缝的!”
阿婵听闻,心里害怕,上次被乞丐抢的事,还让她心有余悸。
韩夫人道:“一山,你看看这两个乞丐,可有发现什么?”
韩一山又仔细瞧了两眼道:“唉?还真是!那个个子高些的乞丐,他的手好像不是胳膊上出来的,倒想是后套上去的,很不协调。”
韩夫人点点头,道:“应该是被人挑断了手筋。”
韩一山笑道:“两个乞丐,还有一个残废,就这样的还出来抢劫。”
阿婵道:“你还记得和堂镇的和堂客栈么?在那里,我们也被乞丐抢过。”
经阿婵这么一提醒,他也想起来了,点头道:“记得,如今的乞丐怎么不要饭,倒变成劫匪了?那日那乞丐好不嚣张,还被我割断了手筋。”
老妇人道:“客官有所不知啊,这乞丐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前些日子,突然就出现了,我们老两口在这里卖茶两年多了,眼下怕是只能回家了。”
韩一山怒道:“老人家别怕,今日就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老妇人慌张摆摆手,惊恐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这帮乞丐人数不少,不止这两个……”
老头子上前呵斥老妇人道:“你还啰嗦什么?那乞丐不好惹,这些客官也不是普通人,要是打起来,遭殃的还是咱俩!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赶紧走吧,啥也不要了,带上钱财走吧。”
韩一山还想再说什么,被韩夫人制止了:“这乞丐只要一日在这里,他们便一日不得安宁,坐下喝茶。”
那两个乞丐远远就瞧见茶棚里人数不少,本想着今日能多捞些,待走的近些,才发现这群人中男多女少,男的还都带着刀,看来很不好惹。
她俩停了脚步,低声嘀咕几句,便掉头回去了。
阿婵松了口气,还好那乞丐自行走了。
韩一山道:“算他们识相!”
韩夫人想了想,唤来一名侍卫,吩咐道:“你且追上去会会他们两个,只许败不许胜,佯装不敌逃回来,记得一定要大声报上自己侍卫长的名头。”
侍卫大惑不解,也不敢多问,拱手道:“是,夫人!”
韩一山和阿婵也是听得一头雾水,侍卫长的功夫,将他们俩拿下,那就是小菜一碟,偏偏还要故作不敌,将他俩放走。
韩夫人笑着看看韩一山道:“一会就该让你活动活动筋骨了。”
十几个回合,侍卫长就落败下风,仓皇逃往茶棚。那俩乞丐也不敢多留,匆忙钻进附近的林子,七拐八绕地走进了一处山洞。
这山洞洞口虽小,洞中却很宽阔,洞内光线有些昏暗,气味难闻,里面拥躺着不少乞丐,衣衫破烂,头发蓬乱,估摸有四五十人之多,横七竖八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俩从这些人身上跨过去,往洞内深处走去,拐过一个弯,便是一间天然石室,石室内居然还有石床石凳,石床上铺着厚厚的干草,上面还放着条摞满补丁的被子。一个男子正坐在石凳上,就着烛火翻看一本书,这男子的衣衫上也缀着补丁,却干净整洁,蓄着长胡须,头发在头顶挽成发髻,显得利落不少。
两人拱手道:“帮主,发现大南瓜了!”
男子头也不抬,依然翻看着书本道:“哦?拿来看看。”
两个乞丐互看两眼,一个笑嘻嘻道:“帮主,就在那个茶棚,有三辆马车,其中两辆上满是箱子。”
男子冷冷道:“把话说完。”
那乞丐一抖,继续道:“他们有不足二十人,大多数带着刀,我们没敢靠上前,不过那侍卫长追我俩时,我跟他交过手,武功平平,对付那帮侍卫,咱们这些丐帮弟子足够了。不过还有一男两女,那男的没动,不知其功夫深浅。”
男子终于抬起头来,他的右半边脸上居然带着半个黑色面具,眼神阴鹜地划过他俩,低沉道:“去看看。”
两个乞丐一拱手,道:“是。”
集合了洞中的人手,一行人气势汹汹直奔茶棚。
看着浩浩荡荡而来的丐帮弟子,云峦阁的侍卫们没敢掉以轻心,手中的刀纷纷出鞘,围在韩夫人他们两旁。
韩夫人道:“冬凌,派几个人护着阿婵姑娘,往后撤点。”
侍卫长冬凌拱手道:“是,夫人。”
丐帮众人行至茶棚前停了脚步,个个握紧了手中的棍棒,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反观韩夫人,还在不紧不慢的喝着茶,韩一山握着刀,要不是有母亲在,他早就冲上去了。
丐帮帮主来回摸着自己纤长的手指,看了看韩一山,心内道:一介莽夫。待他的视线落在韩夫人的面容上,他有些呆了,这张面庞自己到死都不会忘,怎么会是她?二十多年过去了,自己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她,如今自己这番模样,还有半张面具覆脸,她应该认不出自己了吧,他镇定了下慌乱的内心,道:“退后十丈。”
丐帮一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以,却又不敢违抗,往后退去,站在人群中那个断了手筋的乞丐盯着韩一山,眼睛差点喷出火来,那日正是他隔断了自己的手筋,害得自己成了残废,虽然靠着腿上功夫在丐帮还有一席之地,但是如今自己吃喝就如同狗一般,此刻看见韩一山,那真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不过韩一山并没看到他,听到丐帮那帮主下令后退,他和侍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韩夫人也很困惑,不过面庞上依然是一付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分毫。
丐帮帮主上前一步,惊得众侍卫和韩一山都将刀刃对准了他,他一拱手行礼道:“这位夫人,我可以单独和你聊聊么?”
韩一山喝道:“你这花子,休想耍什么花招!”
丐帮帮主并不看他,将双手并拢伸向前,道:“丐帮帮主卢达元,愿绑上双手,只想和夫人说几句话。”
韩夫人思虑片刻道:“你们先退后吧。”
韩一山不放心道:“娘,我们又不认识他,也从未听过什么丐帮,不要着了他的道,他们看着是乞丐,实则是劫匪啊。”
韩夫人道:“你先下去。”
韩一山看母亲主意已定,也不便再说什么,退到茶棚外,紧紧盯着那卢达元的一举一动。
卢达元拱手行了一礼,在韩夫人对面另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缓缓开口道:“夫人可是复姓纳兰,闺名霜霜。”
韩夫人暗惊,看来此人认识我,点点头道:“正是,不知卢帮主从何而知。”
卢达元欣喜,果然是她没错,只是自己如今这模样,万万不能告知自己的真实姓名,他胡乱找了理由道:“很多年前夫人有恩于在下,时刻铭记在心,偶然听人唤夫人闺名,便记下了。”
韩夫人仔细回想了下,丝毫想不起来,只得问道:“我不曾记得救过戴面具之人,敢问阁下是?”
卢达元道:“当年夫人救在下时,在下的脸还未受伤,如今毁了容,面貌丑陋,怕惊吓到夫人,至于微名,无足挂齿,还请夫人见谅。”
韩夫人道:“原来如此,不知卢帮主此番单独与我说话,可有何事?”
卢达元道:“我一眼便认出了夫人,多年过去了,能让我再见到夫人,实在是有缘。”
韩夫人笑道:“今日相见,就算有缘,也不是良缘。”
卢达元道:“自从离开后,我四处漂泊,处处受阻,后来阴差阳错聚集了这些人,成了个小帮派,今日之事,实乃治下无方,还请夫人见谅。”
韩夫人这许多年来,行走江湖,是何等的精明,她平静道:“刚才看见贵帮弟子严守你的命令,连质疑都没有,这恰恰说明你威望十足,哪里是治下无方。”韩夫人停顿了一下道:“卢帮主率弟子浩荡而来,看样子倒像是要将我等搜刮一空,贵帮不像是丐帮,不如改名匪帮更贴切。”
卢达元没想到当年年轻貌美,轻声细语的纳兰凝霜,如今竟然这般目光如炬,伶牙俐齿,这几句话就像是几记响亮的耳光,甩得他脸生疼!好在此话没有第三人听见。
卢达元道:“夫人教训的是。”
韩夫人道:“不敢当,你我今日相见,乃上天注定,往后时日你我再不相识,若他日相见,刀剑无眼,请不必手下留情!”
卢达元不甘,自己今日,全是被奸人所害!如今自己都讨厌自己,更何况名门正派的纳兰凝霜。
今日,自己多年的那点牵挂,彻底没了,从今自己再也不用愧悔走了邪路,自己彻底和正道之人再无半点瓜葛,正道不容于我,那便怪不得我。
卢达元缓缓站起来道:“江湖路远,正斜不两立,请不必收下留情,告辞!”
话毕,便转身离去。
韩一山他们围了上来,道:“母亲,可还好?”
韩夫人笑道:“我没事,只是说了几句话。”
韩一山问道:“母亲可是认识他?”
韩夫人道:“并不认识。”
韩一山道:“那他有啥话好说,这丐帮帮主也真是奇怪,不过这个丐帮还是头次听说。”
韩夫人笑道:“也没啥,不过是我自报家门,他也晓得云峦阁的威名,便自行离去了。”
韩一山不满道:“这倒是便宜他了,为非作歹,就这么走了。”
韩夫人道:“好了,不早了,我们赶路吧。”
丐帮帮主卢达元一言不发,也没人敢吭声,几十人跟在他身后,除了脚步声,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行了许久,路遇一个小村子,卢达元阴冷道:“这个村子,就是今天的大南瓜。”
丐帮弟子喜不自胜,蜂拥而入这个只有十来户的小村子,争相抢夺,一时间鸡飞狗跳,哭喊声不绝于耳,不多时便被洗劫一空,粮食,白钱,瓜果蔬菜,家禽耕牛,甚至还抢了几个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
帮主卢达元看着这些收货,仰天大笑,天下人负我不如我负天下人。
韩夫人永远不会想到,和她相隔不远的地方,此刻正遭受劫难,刚才还和她相对而坐的丐帮帮主卢达元,此刻已经变成了魔鬼。若她看到此情此景,会不会后悔当年救了恶魔?
丐帮的弟子今日很是兴奋,收获颇丰,山洞内一派合乐。
一个丐帮弟子,端了烤鸡,另一个则拉着一位绑着手腕的姑娘,送进山洞的石室内。
帮主卢达元,依然就着烛火坐在侍奉上,他没有看书,默默对着烛火发呆,当年救了他的纳兰凝霜,多么明媚善良,让他灰暗的人生重新鲜活起来,这么多年,再没有一个人能走进他的心,只是那时候纳兰凝霜已经嫁人,不得已他才选择离开。今日相见,他内心很是激动,他还是当初那个他,纳兰凝霜却变了,变得很陌生,如今她儿子都那么大了,自己却守着回忆,依然孑然一身。
绑着手腕的姑娘的啜泣声,让他回过神来,本想让她出去,可想到今日纳兰凝霜那如耳光般的话语,丝毫不念及一点情分,他就痛苦万分,自己在她心中已经是十恶不赦之人,他日相遇,就是你死我活。
既然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那就错下去吧!
“都放下吧。”卢达元道。
那位姑娘被绑着手,放在了石床上,她“嘤嘤嘤”的哭泣声,让卢达元更加烦躁,他走上前,抬起她的下巴道:“我有那么惹人讨厌么?”
那姑娘害怕的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哭。
卢达元冷笑一声,道:“我从不勉强人。”
那姑娘听得这话,以为自己会逃过这一劫。
谁知下一秒,她就断了气,卢达元掐断了她的脖子。
卢达元长舒一口气道:“终于清净了……”
次日一早,丐帮就集合准备离开山洞,他们在一个地方不会停留太久,怕惹怒了官府,丐帮现在一共只有五十多人,势力薄弱,还是谨慎些为好。
路途上,丐帮弟子拖拖拉拉,队伍拉了很长,落在后面的几个乞丐在窃窃私语
“昨天帮主太奇怪了。”
“是啊,那么大的南瓜,动都没动。”
“你懂什么,那帮人看起来来头不小。”
“莫非你认识?”
“那位夫人穿着气度不凡,关键的是,除了那两名女子,那些侍卫和那个大汉所用的武器都是刀。”
“这有什么稀奇,兵器左不过就是刀和剑。”
“还有勾叉斧钺戟。”
“去去去,寻常练武之人用这些的有几个?”
“习惯用刀的,你们自己想。”
“莫非是那专门修习刀法的丹州云峦阁?”
“有可能。”
“不对啊,这么大门派,怎么出行连面旗子都没有?”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帮人十有八九是云峦阁的人。”
“看来昨天帮主没动他们是因为这个。”
“那当然,云峦阁弟子众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们。”
“是啊,我们丐帮人太少了,连残废也就下了。”
“说什么呢你!说谁残废呢!”那个被割断了手经的乞丐,不知什么什么跟在了他们后面,听到了这些,他怒道:“就你有手有脚,也是打不过我的!不信比试比试!”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都知道你腿功厉害,我说错了,自己掌嘴。”
那断了手筋的乞丐气愤道:“今日那个坐着的大汉,就是割断我手筋的人,本想着今日可以报仇雪恨,谁知道居然什么也没发生。”
“快得了吧,你还想报仇?那云峦阁是你惹得了的么?”
“云峦阁怎么了,我迟早要找那个大汉报仇!他在明我在暗,我就不信他能日日提防?”
众乞丐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