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六章 冰火淬红颜(1 / 1)七月之赫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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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好阿若。”彻底动手前,罗澈对萧月说道。

萧月半句话也未说,神情淡漠如雪,长睫笼着眸底冰冷,不紧不慢地挥着广袖,他的身周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壁垒,保护着他自己和身后的云若。那些丑恶的东西尚未靠近便被震落在地,断翅断腿,挣扎两下,竟然又扑腾着往前冲,似乎感觉不到痛苦一般!

钱串儿说得对,“天降”真的成魔了,除此之外,云若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这些成魔的畜生拼命地围攻他们。云若眼角撇过旁边,罗澈正挥掌尽力护着身后人的安全。

他每一掌都打得很实诚,劲风过处,总有许多天降被打落。然而这样做也极为消耗内力,“天降”数量太多,疯魔一般往前冲,大有不死不休之势。按照现在这样的打法,罗澈又能支撑多久?

云若紧了紧手心的簪子,慢慢朝罗澈挪去,没了内力,招数还在,或许能帮上点忙也不一定。

刚跨出一步,只听“刺啦”一声响,一声闷哼。云若回头一瞧,一只天降竟然穿透了那道无形的壁垒,尖锐的爪子在萧月的袖子上刮出一道破口,所幸未见血痕。

云若素手一挥,那畜生在尖锐的簪子下被一剖两瓣。

“多谢。”萧月眸光闪动,低低的向她道了声谢。

云若摇摇头,若不是刚才自己贸然走出他的身后,萧月也不会因为突然分神而让那些“天降”有机可乘,还差点受伤。

但是罗澈那里,情况也是极不乐观。他一人要护着身后的老张头和钱串儿,而那些畜生又无孔不入,有些吃力。

“明之,可还要紧?”云若大声朝他呼喊。噪声太大,即便面对面说话也几乎听不清,更何况他们还隔着好几步远。

罗澈抽空往她这边瞧了一眼,见她站在萧月身后,全靠前者的庇护,微微有些惊讶。他并不知道云若已经失了内力,只料想大概是七夕那日消耗过度,她的身体还未好全。看到萧月也有能力护着她,心头一宽,微微点头,大声回道:“无碍,阿若好生护着自己,不必担心我。”

“那你要小心!”云若对罗澈大声说道。

萧月眸色一暗,掌风如刀,几十只天降瞬间被劈成碎末。

云若见了心想:果然如自己所料,萧月的武功当真远高于罗澈,不知萧陌与他相比。

半个时辰过后,几人还在苦苦坚持。

“天降”数量太多,而且它们不像一般的蛾子没有头脑,反而极为狡猾,一番对峙下来,竟懂得了躲避,待掌风过后,再次围聚过来。这样打下去,真不知要持续到何时,说不定会活活累死在冰窖里。

云若从未觉得时间流逝得这样慢,仿佛没有尽头,只有无休止的围攻和驱散,扑咬和毁灭。

老张头立在罗澈身后,大概觉得如此也不是办法,从身后褡裢中掏出一包物什,打开来,里面是一排寒光闪闪的利匕,还有铁镊子,微型钎铲等物,大抵是验尸的工具。他将利匕递给罗澈,罗澈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嗖——”寒光掠过,十几只“天降”被串葫芦似的死死钉在墙壁上。有利器在手,果然比徒手抵抗轻松许多,转眼,冰窖的墙壁上钉齐了一二百具“天降”的尸体,其中许多还未死透,正张牙舞爪地垂死挣扎。

罗澈抓起最后一把匕首,眼见其它躲过去再次围拢过来,他闭了闭眼,内力贯注手上,狠狠地掷了出去。

“叮——”利匕行到半路就被生生撞歪,一头扎向一旁的火把。那火把如何承受得起这等劲道,顿时栽落地上。

轰——,火光乍起,瞬间燎开。

那尸体溶蚀出来的粘稠液体竟是绝佳的助燃之物!

而冰窖内原本多置存放尸首的木架木棺,无一不是遇火即燃,整个冰窖立时陷入一片火光当中。

“若妹妹!”罗澈嘶声大喊。

眼角撇过那道竭力往这边冲过来的身影,云若微微一笑。

是啊,任何时候他都最先想到自己,说到底,不过是儿时的一场相遇,却成就了今日的知己。人生之幸,莫过于此。

云若觉得自己再一次陷入无边的热源当中,身周都是烈焰和浓烟,渐渐地,罗澈的身影在云若眼中虚化起来,最后化为一道烟,一片雾,就那样消失殆尽。躯壳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而灵魂也在这片烟熏火燎当中灼烧炙烤,如同沉沦炼狱。

一片逼人的通红当中,突然有两个熟悉声音慢悠悠地飘过来,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也仿佛来自极深的海域:

“听说凡是过了毒的人都会失去记忆,如果你将我忘记了怎么办?”

“傻瓜,如果我忘了你,你不会来找我么?”

“去哪儿找你?”

“天都。”

“天都那么大,你住哪里?”

“有好宝贝的地方就有我……”

“贪心鬼……”

她挣扎着想再听得仔细些,那声音又慢悠悠飘走了。

“你们到底是谁?”

手在虚空当中抓了一下,云若终于受不住地昏昏睡去,彻底失去意识前,仿佛听得一声叹息拂过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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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三日,大理寺官署后衙的园子里依然狼藉一片,所有人都聚在一处埋头挖掘。

初秋日头仍盛,几乎每个人的后颈上都晒脱了一层皮,汗水混合着尘土糊了一脸,嗓子干涸得冒烟,浑身筋骨仿佛要散了架一般。但是谁也不敢出口抱怨一句,手头上更不敢有丝毫懈怠。

又有一人支持不住倒下,两名一起参与挖掘青翎卫军卒一声不响地将他抬至一旁,也不及叫人诊治,便返回原地继续干活。

三日过去,地皮也被削掉了几层,好不容易将围垒在四周的巨石一一撬开,才将这座先人所建的地下冰窖打开一个口子。

除了那些烧成灰烬的,里头只翻出两具半焦的尸体,浸泡在冰块融化的水中,其中一具还少了条小腿。查验以后得知,年龄分别在四十到五十之间。

可是按照册簿登录,进入冰窖的分明是五人,从年龄上推断,这两具尸体显见是其中两个叫张老头和钱串儿的仵作。仵作嘛,操贱业之人,就算供职大理寺,也是最低等的小吏,死了便死了,可是那一同进入的另三位,只掘出了罗家那位大郎君,人早已昏了过去,到现在还未醒来,另两位贵人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时这帮人拼死拼活地挖着,不过做些无用之功,谁都知道,里头早没人了,不过因着上头那位不让停,谁也不敢停下而已。

这事儿,处处透着诡异。玉亲王世子虽是个病秧子,但好歹是硕果仅存的宗室近支;云家女君虽然不过一臣女,但是她身后是掌握了大夏大半兵权的云措大将军,那两位要是真出了事儿,不止朝堂,连边关都不知会掀起甚么样的风波。

事关重大,否则陛下也不会驾临现场,亲自指挥营救事宜。

消息是想尽办法封锁了,玉亲王府和云府也同意暂且守密,眼下还没发现尸体,是不是说明人还活着呢?

年逾古稀的大理寺卿揉着发胀的脑袋,叹口气,转过脸来,小心翼翼地觑着前头伫立的背影——那位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已经几个时辰了。见到一旁的白面宦官朝他摇头,原本好不容易生出的那点劝谏之心就此灭了个干净。

也罢,新帝独断,认定之事从来不容他人置喙。

萧陌立在廊下,半幅身子暴露在烈日之下,咋看去仿佛一具正待融化的冰像。这个位置离那个出事的冰窖有几十丈距离,隔着一个绞藤花篱,一旦有些许动静便能亲见。

他几日不眠不休,眼底布满血丝,本应早已疲累不堪,但是心头焦灼反而让他毫无倦色,从得到消息到现在水米未进,不过靠一口真气维持着。

白允儿不敢上前相劝,知道劝也无用。之前他将罗家女君递进来的吃食捧到陛下面前时,换来的是一记极其冷厉的目光。

帝王的威压绝对是他们这种阉人无法承受的。他当场便吓得趴下来,心道这次恐怕做岔了。谁知陛下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却让他起来,警告他下次勿要自作主张。白允儿感激之余却也细心地发现那些吃食被留了下来,虽然陛下一口都没进,但到底也没让退回去。

或许,罗家真要出一位皇妃了。

罗家女君论色论艺论家世,也算无可挑剔,更何况她这一番情意流露,是人都看得见。他暗忖,即便不是陛下真心喜爱的人,面上的尊重也少不了的。这宫里的女人呐,活着不就是图那一份体面和尊重么!

白允儿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的绝对不是当年与青芜殿那位旧人的一点恩义。他颇善于观察人心,对于上位者的心思总能窥得一二,但又常常自作聪明而被认为易于掌握,如此正恰到好处地让萧陌对他极为放心,而他自己也摸到了与君王相处的门道,并且一丝不苟地朝这个方向努力。

“明之醒来了么?”

冷然的声音传来,白允儿一惊,连忙回道:“回陛下,方才医正刚来报过,若要清醒,只怕还需两三日,只是口中不时呓语,旁人也听不甚清晰,好像是……‘若’甚么的,可要奴婢去瞧瞧?”

白允儿觑着他的脸色,小心地择着字眼儿。

萧陌一摆手,示意不用。罗澈那点子心思他早便知晓,也敲打过他。有些人,可远观,可近交,可相持,可关护,唯独不可拥有,因为她是有所属之人。只是人心总是不那么容易把握,就算罗澈再是忠诚,始终绕不过心头那点非分之想。他最终还是陷进去了,或者他一早便已陷进去了,在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防备和警告之前。

萧陌面色阴了一下,随即握紧了拳头,想这些作何,她虽有萧月在侧,想来性命无忧,可是,也只能保性命无忧而已,此时尚不知身在何处。

自己眼下要做的,先是将她找出,再带回来。其间可以施展的手段多了去了,可是不管如何,他都要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当然,她也免不得受些委屈。

念及此,他的心脏似乎停顿了一下,再一次火燎火燎地痛起来,他微微弓起身子,隔着衣料握住了袖底的“鱼肠”:倘若往心口处插一刀,是否能减轻些苦痛呢?

片刻后,萧陌直起身子,抬头望着明晃晃的日头,眯了眯眼。一如在鹿鸣岛的日子,他只需看看日头便知准确时辰。可惜那个丫头不愿学这个,嫌这样做伤眼睛,缠他做了一个简易的沙漏,喜欢得不得了,连去迴风崖面壁思过也随身带去,只是到最后却遗落不见了。后来他曾问起那个沙漏的去向,她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

记不起来也好,那般简陋的物什又怎么配得起她,她合该得到全天下最好的,只要他完成了手头那些棘手的事,一切便能回到从前,甚至,更胜从前。

他犹自想着,前头传来一阵喧嚣,有重物被砸落地和许多人的叫嚷之声。一个小黄门匆匆跑过来,还未跪下上禀,便有一道人影撞开阻碍他的人和物,直直冲到他面前,将原来那个小黄门撞翻在一旁。

白允儿早已挺身护在萧陌跟前,原本守在门口的侍卫全部涌进来,手上刀剑铿锵交错,如临大敌。

云田单膝跪在地上,面色青白,眸中犹有水光。

接到传信之时,他还以为是哪个不知事的作弄于他,毕竟自家阿姐遭歹人偷袭,生死未明,这等惊吓之事实在超出他的想象力范围。彼时他还想着寻了浑说之人将他揪出来痛打一顿,谁知回府后遍寻不见阿姐,而后见到闻耗便一直晕厥不醒的顾氏和一脸悲戚满眼焦色的寂春,便知事情竟真如信中所说,阿姐果真陷在大理寺了,一同出事的还有玉亲王世子和大理寺少卿罗澈。

阿姐出事到现在已过三日,那时他人在宫中当值,听得陛下突然出宫前往大理寺,还以为那等刑讯衙门出了甚么阴私事,惊动了皇帝亲往。他身为待诏兼青翎卫备领,本要随同前往,却被告知留在宫中。他为人心大,对此也浑不在意,如今想来,竟是生生错过。

萧陌一挥手,侍卫们便收了兵器退出园子。

萧陌的目光在少年的面上来回逡巡。他的面目与云若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点漆一般的眸子,眼角微微上挑,极容易勾带出丝丝绕绕的媚色。纵然此时眼眶泛红,内中布满血丝,也掩不住天生的浓丽明媚,与他姐姐如出一辙。

只是,身为男子,他的双眉更见浓郁遒劲,下颌方正,钢性十足,绝不似云若那般线条柔软如同水绕,反而像极了他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一样的充满了阳刚明烈的味道。

萧陌是见过云措大将军本人的,宫中也藏有这位大夏战神的肖像。

“敢问陛下,家姐人在何处?”云田嘶哑着声音问道。

胞姐出事的噩耗让原本日益沉稳的少年郎失去了冷静,他直视着跟前年轻的皇帝,并不因为他的身份而有所避忌。事出有因,这番诘问,固有不敬,却实在让人生不起叱责之心,就连白允儿,也只是在旁暗暗叹息。

萧月收回目光,面上浮现一抹肃冷,沉默地望着情绪激动的少年。

大理寺卿生怕龙颜犯怒,云田有失,不得已支起老迈的腰杆,上前对他喝道:“云大人,御驾之前,岂容无礼,还不速速退下!”

云田瞥了老大人一眼,依然把目光定定地放在萧陌脸上。僵持了一会,老人家背上冷汗涔涔,暗骂年轻人不知好歹。忽见萧陌缓缓行至云田面前,伸出一手,俯身将他扶起,沉声道:“她不见了,就在那失踪的。”说罢,朝云田侧后方一指。

云田急冲冲闯入,并未在意旁的状况,此刻瞧清,便奋不顾身要跳进去,加入那场挖掘。

堪堪冲出几步,便听萧陌在身后道:“里面的人和物已是清理出来,其中并不见你家阿姐的人。说起来还有赖玉亲王世子,她应当已经脱身,你不必着急。”

云田闻言面露喜色,转身正要拜谢,忽又一愣。

“玉亲王世子?陛下此言何意,阿姐怎会与他一起?”

云田有此一问,是由于自七夕之后,他被授青翎卫备统一职,初初入职,训练甚紧,比之在天丰大营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吃住都在宫中,未曾回府。云若遇袭一事已由任忠托人递信报平安,又得罗澈安抚,因而放心留在宫中。府内发生大小事宜,便不甚清楚。

萧陌盯了他一眼,冷道:“朕亦不知,等找到你家阿姐,问问她便能知晓。”顿了顿,“罗卿家当时也在场,你想知道,问他亦可。”

“……罗家阿兄?他人在何处?”云田急问道。

萧陌却已不再理他,转身上了游廊。

白允儿上前,朝云田躬身敛礼,道:“罗大人正在偏院休息,备领若想见他,请跟随洒家来。”

云田点头,走出几步,突地一个回转,猛跪于萧陌跟前:“臣心忧家人,不顾御驾在此,言行无状,冲撞天颜,实乃大不敬,恳请陛下降罪!”

萧陌面朝里立在房门口,闻言微微侧首,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倘若降罪于你,等你阿姐归来,恐怕饶不过朕呢!”

云田闻言一时愣在那里,忽想起七夕那日从德沛宫出来,陛下对阿姐举止亲昵,仿佛经久相处一般。当时他还大惊失色,差点做出失仪之举。

萧陌见他面色有异,也不欲多说,摆摆手:“去吧。”

云田站起身,心事重重地跟着白允儿离去。

大理寺卿瞄了眼坐于案后的萧陌,想到尚在昏睡的罗澈,掏出帕子抹了把脑门,老迈的脊背越发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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