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颗巨大的枫树后面缓缓踱出来一人,见到陆明珠,慢慢走近。
“师父。”萧陌唤道。
陆明珠却没应,只静静打量着这个身份本就尊贵至极,如今更是登上世间顶峰的徒儿,眼神有些复杂。
云若见萧陌一身便服,身旁连个侍卫都没有,便知他是秘密出宫,于是朝他轻轻打了个招呼:“萧郎君。”
萧陌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将她当做空气一般,只朝她身旁的萧月微微颔首。萧月当然知道他的身份,也是浅施一礼。
罗澈派来的军卒早被阿青借口打发到前头去探路。他是玉亲王世子的扈从,军卒们不敢不给他面子,此刻崖顶上不过他们几人。
萧陌这一声“师父”,柳鹤不禁露出羡慕的表情,对着萧陌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朝陆明珠说道:“阿珠姐姐,你这个徒弟真不错,虽然比徒婿差上那么一点儿,不过也是世间难寻的好人物,身上自有一股贵气,不知在哪国高就?”
后一句是对萧陌说的。
萧陌听了微微一笑:“听语气前辈与家师熟稔,敢问是南疆哪位故人?”
陆明珠一愣,刚想阻止,却来不及,只听柳鹤笑道:“老夫姓柳,单名一个鹤字,与你师父二十来年前便已相识,说起来也还真称得上故人二字呢!”
萧陌故作惊讶道:“前辈姓柳?”
“怎么,你听说过?”柳鹤有些惊讶。
萧陌颔首,面上笑意加深:“我非但听说过,我还知在南疆柳姓为大者,皆出平洲。平洲柳氏子嗣丰盛,能人辈出,男子多入朝为官,而女子则在后宫当中常获殊宠。平洲柳氏前朝后宫都占据一席之地,在南疆诸多世家当中地位斐然。可惜三国大战之后,柳氏受南陵鸢牵连获罪,老家主被逼自裁,少主也不知所踪。这些年整个家族更是诸事凋敝,前途衰微。我听说,失踪的那位少家主,也是单名一个鹤字。既然他与前辈同名同姓,不知是否是我想的那样,您与他实则一人。”
他不紧不慢说着,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眼前这个形容萎病却依然存有一丝清平之气的中年人,皮笑肉不笑。与之相反,柳鹤神色黯然,对他的话没有做任何二反驳,这便是默认了。
呼啦啦,不远处的林子里,探出无数雪亮的箭簇,齐齐对准柳鹤。
云若倒吸一口气,她终究对萧陌了解还不够,以为他肯孤身犯险,须知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已不是南疆荒岛上籍籍无名的捕鱼少年,而是大夏的君主。
“这是何意?”柳鹤一脸惊愕。
“意思就是,你与南陵鸢同出柳氏,是表亲,这些年也在为他做事,眼下是夏国朝廷通缉名单上的贼首之一,地位仅次于南陵鸢。”陆明珠转身,朝着萧陌冷冷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借着我的脸面诓人说出身份底细真是我的好徒儿,我教你的你都会,我不曾教你的,你也能无师自通!”
“师父息怒,断肠门为祸天下,残害生灵,早已是诸国心腹疮疖,不除不行。徒儿这样做也是出于公心,还望师父体谅。”萧陌朝陆明珠微微躬身道。
陆明珠冷冷一哼:“这断肠门中,有穷凶极恶之徒,也有受诱被逼者,你要铲除断肠门,端了老巢,剿了贼首便好。这般不分青红皂白,逮人便杀,就不是残害生灵了?”
萧陌直起身子,也不再辩驳,只说了四字:“除恶务尽。”
云若在旁心情也有些复杂,因柳如昔之故,她自然而然地厌恶着柳鹤,再加上他为南陵鸢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南陵鸢能够在短短二十多年时间将一个杀人组织发展到这等规模,他可谓功不可没。这更让她巴不得尽早除掉此人。
可是云若也分明感觉到,柳鹤此人,心思极为单纯,又极其心软,他不赞同南陵鸢的做法,却会因为对方是他的亲人而长久追随,会因对方陷入危难而伸出援手。而且他手中掌握着炮制活死人的方法,这种秘术伤天害理,做起来也是复杂至极,根本不是仅凭在洞窟中看到的情景就能加以复制的。更重要的是,她极其怀疑萧陌要他性命的真实目的。如果仅仅是为了让这种邪术在人间消失,她赞同,但是如果是为了得到这种邪术,从而达到私人目的,云若绝不会坐视不理。她没有悲天悯人的胸怀,但也不是一个眼见生灵涂炭而无动于衷的冷血人物。
所以此刻,云若觉得柳鹤并不是非死不可,也不能随随便便落在萧陌手中,他的归属,最好还是让师父来决定,看情形,这人是极其听师父的话的,而师父也不像排斥他的样子。
果然陆明珠冷笑道:“什么叫恶?南陵鸢是恶,柳鹤是恶,那我作为柳鹤的义姐,与南陵鸢多年前也曾有过交往,甚至还救过他的性命,是不是也是恶?你是不是也要将我铲除?”
萧陌面色变了变。
“哈哈”林中响起一阵大笑,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弓箭手身后走出,大步来到萧陌面前,半跪于地:“臣申初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除了知道萧陌身份的云若等人,像阿青,蝴蝶夫人,还有柳鹤三人,齐齐惊了一下,尤其柳鹤,看向陆明珠的目光变了又变。
萧陌面无表情道:“爱卿不在军营里待着,跑来这里所为何事?”
申初起身道:“微臣刚刚接到太皇太后懿旨,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久不见陛下回宫,生怕陛下有失,特令微臣赶来护驾。”他缓缓转身,目光扫向柳鹤等人:“没想到遇到此等场景,竟有断肠门贼人胁迫陛下,妄图逃过我大夏王法制裁,真可谓痴心妄想,可笑至极。”
云若听了差点大笑出声,世上竟有这等厚脸皮之人。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他不过借用太皇太后之名来解释他会出现在此的缘由罢了。以萧陌的本事,自是能做到脱开太皇太后的眼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宫,只不过申初运气好,正好被他撞上。难不成他忘了不久前刚被萧月的师父李九郎扔出去的羞耻事,眼下一副高傲嘴脸不知是自负过头还是虚张声势,自欺欺人。
蝴蝶夫人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说话,腕上一紧,阿青朝她微微摇头。她望了望申初,对方却对她视而不见,心下不由黯然,慢慢低下头去。阿青注视了她片刻,又移开目光。
“那么接下来,爱卿又有何打算?”萧陌沉沉问道。
“微臣十分赞同陛下的话除恶务尽,自然要将所有贼人一网打尽。万事以陛下安全为首要,一切值得怀疑的人,不管何种身份,何种地位,都需押回去好好审讯一番。”
“哦?“如此说来,这里的人,除了朕和爱卿,其他人都有与断肠门勾结的嫌疑咯?”
申初的目光从云若和萧月他们身上傲然扫过:“正是。”
萧陌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是想得到柳鹤,想得到柳鹤手上炮制活死人的秘术,从而组建一支足可傲视三国,纵横天下的军队,可是这并不代表要将陆明珠拖下水去,更不想因此事牵扯到云若。因为猜忌云氏一事已让小丫头与自己离了心,他纵然想打击云氏,也不能如此明火执仗地进行。
申初在想什么,萧陌几乎能猜个十成十。他也想得到柳鹤,也想借此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从而让申氏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处在不败之地,永葆荣华富贵。
自己怎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萧陌冷冷地想着,从怀中掏出一物,掷于申初跟前:“爱卿可认得此物?”
申初捡起一看,是一方布料,看样子是从哪件衣袍上撕下来的,上面轻胭浓脂,余香犹在。
云若瞧了萧陌一眼,又看看萧月,心道:在皇宫待过就是不一样,这等沾了他人尘垢的物事,换做萧月是绝不肯沾手的,可是陛下他却还将它轻易藏于怀中,若不是申初咄咄逼人,今日恐怕不会拿出来。
她这么想是有些负气的成分在里头,罗绮那件事虽说过去一段日子,终究在她心底烙下伤痕,短时间内无法抹平,所以看到有女子的痕迹在这方衣料上,就算那是申初之物,她也忍不住联想到萧陌身上,觉得他远不如从前爱洁。
申初装作不解问道:“陛下这是何意?”这是他一贯穿用的料子,看来回去得好好将身旁之人清理一番了。
“正如爱卿所说,一切值得怀疑的人,不管何种身份,何种地位,都需押回去好好审讯一番。那么从贼首南陵鸢手中的物事,是否会影响它的主人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呢?”萧陌淡淡说道。
申初点头,又故作惊讶道:“竟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断肠门勾结?他是谁?陛下告诉微臣,微臣这就去将他捉拿来。”
见他死不承认,萧陌也不猛打猛追,因为一旦揭破,天丰大营如此之近,说不定申初还留有一手,禁卫司人手有限,又大多进了山腹,到时鱼死网破,这未必是他想要的结局。
萧陌缓缓走近申初,硬生生从对方手中强扯布料回来,重新放入怀中:“爱卿何必着急,有此物证在手,那人怎么也跑不了,倘若他不知趣,继续作恶,朕的耐心也会随之告罄。”
申初盯着萧陌,萧陌也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视线碰撞,激流暗涌。
“哈哈哈,”申初突然大笑,朝萧陌俯身拜倒,“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讲。”
“回陛下,微臣听闻断肠门贼首南陵鸢极为狡诈,见过他的真面目的人寥寥可数。此地他又经营多年,小罗大人智勇双全,到底年轻气盛,未必是他的对手。”
“你想说什么?”萧陌负起手。
申初道:“若是小罗大人一时不慎被南陵鸢逃脱,微臣这里倒是抓获两个断肠门的重要人物,也许勉强可以替小罗大人抵过。”
萧陌似笑非笑看着他。
申初击掌两下去,几个身穿皮甲的侍卫押着二人出来。
看清这二人是谁,云若不由哀叹,若论流年不利,运道不好的,当属此二人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