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5章 “你shi狂言师”(1 / 1)梦长LD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教作业、教作业。

教作业。

时左才这才明白,所谓的“教作业”,是要自己一个人写三人份的作业。

他蜷缩在付颖儿房间的角落。

陪伴着自己的只有一张小小的矮桌,和作业。

这非他所愿。

在这个角落之外,已经用零零碎碎的发卡,发圈,手绳摆成了一个圈。

要是敢挪出圈子一步,她就去厨房找妈妈喊非礼,这是付颖儿的说法。

要是不帮两人做完作业,刚刚给他的那一颗拉拉送来的完全由自己个人努力换来的白色药丸,她永远都不会告诉自己正确用法,这是柳烟视的说法。

而那两个女人,已经围在电脑前玩起了森林冰火人。

咯咯的笑声弱智得像三岁小孩。

这个比喻对不起三岁小孩。

时左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将耳塞戴上,隔绝了两个女人嘈杂的笑声。

他打开曲库,播放曲库里存着的唯一一首歌。

弦上的咏叹调。

这首曲子,在古典音乐中被称为最富理性的交响曲。时左才是理智的殉道者。他坚信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本质就在于理性。在心情浮躁的时候,这首曲子能帮助他平静下来。

将声音调到最大,他的灵魂沉浸在理性之河里,而他的**,在写作业。

房间里的女人笑得开心。游戏通关了,又掏出手机组队吃鸡。

没有人记得时左才。

时间缓缓流逝。

中途两个女人出去了几次,带回来两杯奶茶。阳光倾斜,透过房间的窗台照在纯白格子砖上。门外飘来食物的香气。温度回升了,柳烟视脱掉了上身的毛衣,带起贴身的背心衣角,白皙的腰脐和内衣若隐若现。天气干燥,她身上起了静电,指尖碰到付颖儿裸露的肩膀,两人哆嗦了一下,又咯咯笑起来。

时左才的笔尖在作业本上游移,对这一切毫无知觉。

客厅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拍门声,又伴随着骂声。柳烟视开门去看。方晴回了卧室找房间钥匙。客厅桌上的食物冒着热气。钥匙插进书房的门锁,把手转动,却打不开。付颖儿也走出房间去了。时左才微微抬头。

三个女人用力推开书房的门,门框上贴着密密麻麻的胶带,她们都在咳嗽。方晴往里走。

随后便是刺耳的尖叫声。

方晴跪在地上,脸上尽是惊恐,付颖儿倒在了门边,柳烟视扶起她,一只手掩着嘴,仍在咳嗽。

书房正中的榻榻米,付思哲双手交叠在腹部,闭着眼,神情安详。

旁边是熊熊燃烧的炭盆。

惊恐的哭声和咳嗽声交杂在一起。

震撼的画面冲击着三个女人的思绪,一时间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方晴向前爬去,想拉起付思哲,身后传来一道冷漠、却又毋庸置疑的声音。

“让开。”

柳烟视讶异地看着时左才。

时左才朝书房里走,一边脱下身上的外套。

“柳烟视,去把窗打开。”

柳烟视只愣了一瞬,立马照做。

时左才将衣服裹在手上,端起那烧得滚烫的炭盆,一块煤炭掉落在地上,他用力踩熄,扭头看向付颖儿:

“阳台在哪里?”

付颖儿死死地睁着眼睛,无助地看着他,眼神空洞。时左才又大喊了一声:

“阳台!”

付颖儿一个哆嗦,本能地急匆匆站起身来,带着时左才一路跑到阳台,他将炭盆放在地上,又果断地关上了阳台的门。时左才又走回房间里,叫柳烟视帮忙,把付思哲背了起来,放在客厅的地上,唤付颖儿将书房门重新关上。

付颖儿稍稍恢复了些许理智,掏出手机:

“120要打120”

时左才将手指放在付思哲的鼻间,又低下头俯在胸口上听心跳,面色阴沉。方晴似已完全失去了意识,瘫坐在墙边,睁着眼睛,嘴巴微张。柳烟视四下望望,跑到付颖儿房间抱出一台风扇,贴着墙壁将风力开到最大,又跑去打开了客厅的窗。

付颖儿将电话贴在耳边,紧抿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喂120吗”

等了一阵,电话接通,她刚说了两句话,便听到时左才急切的喊声:

“等一下!把电话挂掉!”

付颖儿怔了怔,时左才再次大喊:

“把电话挂掉!快!”

付颖儿已经无法思考,对他说的话言听计从,挂掉了电话。

房间里一片沉默,几人的视线都不自觉地放到时左才身上。

时左才神情凝重,小心翼翼地掰开付思哲交叠的手指,抽出了一个信封。

信封上,用马克笔很清晰地写着:

切勿呼救。

时左才回过头,看见柳烟视的目光怔怔停在信上。

她终于不再笑了。

时左才将信递给她,沉默地向后退开。

“晴,颖儿。

我要走了。这是我思衬了许久,也盘算了许久的决定。

请容我道声对不起。为家庭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挫折、也为我这次自私的离去。

你们可能不会原谅我。但是对我,或许也对你们而言,这是让尘埃落定的唯一办法。

也请你们相信:我此生遗憾诸多,只这次是无悔的。我已留下三份保险,受益人是颖儿。当我走后,你们母女都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晴,勿要为此事自责。你当照自己意愿,幸福地活下去。

颖儿,前路还很长,愿你一生无碍。

又及:

倘小烟看到这封信,也容我道声对不起。

我连累柳家颇多,直至最后也未能幸免。”

方晴挨坐在墙边,手颤得捏不稳那张薄薄的纸。她用手捂住口鼻,发出呜咽声。她的肩头一直在颤,像是沉默的火山。

时左才蹙了蹙眉头,她的表情让时左才想到了李丽娟。他扭头,余光瞥到付颖儿坐在椅子上弯下身来,将脸埋在桌台上。他慢慢站起身,拧开书房的门把手。

柳烟视迟疑了片刻,上前拍了拍方晴的肩膀,以示安慰。方晴抽噎了一会,终于开了口。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柳烟视忽地怔住了,张了张嘴。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方晴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时左才推上门的手在空中凝住。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目光穿过门缝,射在屋内的人身上。

“这算什么啊留下这么多烂摊子,就这样死了”

“付思哲这个混蛋他是要咱们陪着去死啊!”喊声转为嚎啕痛哭。

“明明欠着别人那么多钱,说没了就没了,我一天打两份工,到家了还要煮饭做菜,他什么时候体谅过我了?颖儿长这么大,他什么时候关心过了?他这是在要咱们母女俩的命啊!”

方晴一下一下地用头撞着墙,声响极大,神情痛苦无比,柳烟视哀伤地蹲下身子抱住她。

“方妈妈不要这样”

方晴状若癫狂,挣扎了几下,仍在死命地往墙上撞,柳烟视拗不过她,挡在她额头的手背被撞得通红。直到听见付颖儿带着哭腔喊了声“妈”她才略略平息了几分。

柳烟视吸了吸鼻子,眼睛泛着红。

“方妈妈你冷静下来,先告诉我,你们家里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方晴眼神呆滞,颓丧地笑了笑。

“呵还能是什么还能是什么”

“两年前,姓付的忽然跟咱们母女说,他这几年一直都在偷偷挪用公司的公款,被人发现了,要弥补公司的亏空,不然就得坐牢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以他的能耐以他的能耐,哪里有本事赚到那么多钱”

“那时候,颖儿刚刚接了第二部戏,还是上升期我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卖掉了天河的房子,搬回这边住我们的存款不多,付思哲还在不断地往外送,说亏空很大,没补上我这些年攒给颖儿的嫁妆都赔上去了离婚又没法离,他的事暴露出来,颖儿的前途就毁了”

“嘴上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实际上就是个不负责任的懦夫!现在他死了,钱也赔不上,我和颖儿都完了混蛋他就是个混蛋!”

方晴越说越激动,已经泣不成声。她的脸埋在柳烟视怀里,说话时却不敢转头。两三米开外的地上,付思哲仍平静地躺在那里。

付颖儿脱了鞋,蜷缩在椅子上,抱着小腿不说话。

柳烟视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迷茫地望了一眼付思哲,他的面容安详,脸上的红润尚未褪尽。她抿了抿嘴唇:

“方妈妈不怕的。你们欠了多少,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们补上,钱不是问题的”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啊”方晴又哭了起来:

“我们已经亏待你们家太多了从前也是十年前的那桩子事也是如果我们早些知道的话这两年都不敢告诉你这件事,就是不想打扰你”

柳烟视咬咬牙:

“就算是这样,付叔叔也给你们留了三份保险金呢”

“没用的。”

屋子里忽然响起沉寂已久的、时左才的声音。众人都愣了愣。

他从书房里走出来,将手上的文件夹丢到柳烟视面前。

“保险是一年半前买的。合同规定,购入保险两年后,自杀的情况才会赔保。”

柳烟视拿着那份合同,脸色讶异:

“你从哪里找到的?”

“文件就放在他办公桌的抽屉里。既然他已经决定了自杀,这份保险不可能放在不显眼的地方。”

柳烟视沉默地抽出文件夹里的纸张,合同里写的果真如时左才所言,在这种自杀的情况下,是不会受理赔保的。

柳烟视嘴唇微微颤抖。

“那这样付叔叔岂不是白死了吗”

“当然不是。”

时左才呼了口气,冷冷道: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特意在信封上写明不要呼救?”

柳烟视怔了怔,瞳孔一阵收缩。这句话如一记重锤,沉沉地凿进她的心脏。

她抬起头来,看见时左才不带任何情感的双眼。

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以为,他在信里给你留下的最后两句话,是为了什么?”

小烟对不起最后也未能幸免

时左才沉默地注视着柳烟视,半晌,缓缓开口:

“柳烟视,你是狂言师。”

“他留给你的话,是最后的委托。”

柳烟视微微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她已明白时左才的意思。

倘在发现他的尸体时,他们在第一时间打了救护车,那么,付思哲自杀的事情就绝不可能再隐瞒下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方晴母女不可避免的噩运。

但柳烟视是狂言师。是人间技艺最精湛的骗子。

纵使付思哲已经背负着罪孽死去,那对母女是无辜的。

也只有狂言师,才能在这种境况下,为方晴母女谋得一线生机。

她必须为她们隐瞒下去。

柳烟视微微低下头,看不见表情。

过了半晌,她抿抿嘴唇,扶着方晴站起身来。

她说:

“方妈妈,颖儿。你们不会有事的这件事,我会替你们想办法。”

“想办法?”时左才忽然冷冷道:

“你能想什么办法?”

柳烟视怔了怔,捏了捏拳头,道:“总会有什么办法的”

“你不会有什么办法。”时左才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吸了口气:

“要抹除自杀的证据,选择无非两个,一个是让他失踪,另一个,是从根本上,将自杀改变成他杀。你没有办法让他失踪,因为保险规定失踪案例赔保是要在失踪两年后才生效,她们两人等不起。要把自杀变成他杀倒是很简单,厨房里就有菜刀,如果你狠得下心去用菜刀把他的头砍下来,再拎着去警局自首,那我也随你的便。”

“你明白我意思吗?柳烟视。这是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体重不管怎么说也有一百多斤,一个人搬运尸体,你做不到。他死亡的时间很短,最多只有两个小时,身上还没有出现尸斑,但你的时间不多了,后天就是周一,如果他不能正常上班,很快就会引起怀疑,一天的时间里,单凭你自己,你根本做不到任何事情”

时左才的分析不带一丝情感,冷静得吓人。他说的话,当然也是正确的。

只是,在他说话的期间,柳烟视一直都抿着嘴唇,肩膀轻轻微颤,一言不发。

时左才将该说的话一口气说完,直直地望向柳烟视,但当他看见柳烟视最终缓缓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时的眼神,他还是愣住了。

柳烟视的眼里盈着泪光,但眼神却坚强得令人心疼,然而在时左才看来,那双眼睛不似在看向他,而是穿透了他的躯壳,注视着他的灵魂。

她忽然说:

“我会的。”

时左才皱了皱眉头。

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

“如果只是砍下一具尸体的头就能救下她们两个,我会的。”

她说话时仍带着鼻腔,语气像是不懂事小孩在使性子。但时左才感到深深的心悸,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句话绝非玩笑。

与自己初见她时一样这个女人倔强起来的时候,往往带着一种自我毁灭的倾向,一种飞蛾扑火式的决绝。他知道那是经历过什么事的人才会有的性格。

他闭上眼睛,沉默。旋即,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压下躁郁的心情,冷漠地说:

“我刚刚说了,你一个人无法处理尸体”

“那又怎么样?”柳烟视抿着嘴,微微抬起下巴,正待说些什么如果时左才注意到了她此刻的神情,那么这个故事,乃至他们此后的人生,也许都会有某些微妙的变化。

但时左才没有。不知为什么,他只是沉默地低下了头。不待柳烟视说完,又忽然径直说了下去。

“我会帮你。”时左才说。

柳烟视怔住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