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1号,星期日。天色未晓,陈强就开着货车来到了黄沙海鲜市场。
他是货运司机,这几年开着货车在广州城到处跑,帮人拉货。每天凌晨五点在渔场将捕捞到的海鲜装箱运到黄沙,是固定的工作。
他今日也是未到五点就到了。这里的街坊都熟悉他,喊他卖鱼强。街上只有零星几家搞批发的水产店拉开了卷闸门准备做生意。
他停好车,打开货车仓门,将推车取出来,又把装箱的海鲜放到推车上,往巷子里走。
那里是永好海鲜的冷库。这家的海产生意做得大,销往附近的好几个城镇。所以需要及时将捕捞的鱼拉过来进行冷冻,再转运到各地去。
平时这个点张建宏会在这里等他,帮他将鱼搬进冷库。张建宏是前任老板的儿子,子承父业,中学毕业后就帮父亲管理这家店,一做就是十五年。
陈强等到五点十五分,张建宏还是没有来。他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关机。陈强不耐烦,以为张建宏是在隔壁的门店楼上睡死了,便过去拍门。
拍卷帘门弄出的动静很大。过了一阵,他隐约听到惊叫声,是从冷库里传来的。他跑过去拍冷库门,探听情况,又从冷库里听到了很大的响声,随后便是呼救声,有人在里面拍门。
他想打开冰库门,但门上了锁,没有钥匙打不开。
他选择了报警。
当消防队赶到,强行破开门锁,拉开仓库门的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永好海鲜的店长张建宏,在昨晚的值夜保安刘忠伟,和一具被彻底毁容,烧掉了指纹的中年男子尸体。
夏良继续说:
“当我们警队在医院里找到那个水产店老板和保安的时候,两人都有点神志不清。奇怪的是,当他们清醒过来后,警员问起冷库里那具尸体时,两个人竟不约而同地指证对方才是杀人凶手。”
祝安生皱了皱眉头,问:
“他们有交代自己是怎么被锁进冷库的吗?”
“有。根据张建宏的描述,他是照常在十点半开门检查冷库食品,然后关门准备上楼睡觉的时候遭到了袭击。有人从后面用麻袋套住他的头,用什么捂住了他的嘴。很快他就晕倒了。”
“那个保安的情况也差不多不过,他有见到袭击者的模样,据说是一个老乞丐,脸看不清楚,没法画像”
祝安生眼神微动,磕了磕烟斗,翘起二郎腿:
“既然看不清脸,他是怎么断定袭击者的年纪的?”
夏良说:
“我们也注意到了。但刘保安很确定那是一个老乞丐,从他走路的姿态,说话的声音看来,都做不得假。他在保安亭里值夜的时候,看见老乞丐过来呼救,说听到附近冷库里有人被锁在了里面。跟着老乞丐过去冷库拍门的时候,被用同样的手法袭击了。”
祝安生想了想,笑了起来,呐呐:
“有意思。”
他把玩着手里的烟斗,略略整理了思绪,说:
“既然两人都确定自己是被袭击昏迷,带进冷库的,看见那具尸体时竟没有怀疑对他们进行袭击的凶手,反倒互相咬了起来”
夏良点点头:
“这就是整个案件最离奇的部分了,两人的供词中明确地存在着一个意图不轨,对他们进行过袭击的嫌疑人,但是经过现场调查以后,有可能对受害者行凶的,只可能是冷库里的那两人因为,当时的冷库已经形成了双重密室的状况。”
祝安生眯缝起眼睛。夏良继续说:
“被迷晕的二人中途醒来过一次。据他们说,当时冷库里的第三个人也就是死者还没有受到袭击,死者也和两人一样,是被人袭击昏倒后搬进来的。”
“冷库的电闸被关了,没有灯。三人在一片漆黑中拍了半天门,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又害怕那将他们反锁在冷库里的人半夜开门进来害他们,就合力搬过冷库里的架子挡住了门”
“等等,也就是说,他们中途醒来的时候,那第三个人还没有死?”祝安生忽然问。
夏良点点头:“对他们还在架子和门之间放了几个用来放鱼的塑料箱。一旦有人开门进来、推动架子,那些空心塑料箱掉在地上就会发出很大的响声,足够把他们震醒。而水产店的老板知道五点钟左右会有人来冷库这边,所以就提议让大家先保存体力,以免被冻死在两人睡醒后,才发现那第三个人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也就是绝对的密室嫌疑人就只能锁定在他们两个身上。”
祝安生想了想,又问:
“那消防队开锁的时候,那些塑料箱子有掉下来吗?”
“没有。货车司机拍卷帘门的声音吵醒了昏睡中的两人,他们自己挪开了架子把架子用手挪开,毕竟不如被门推开来得粗暴。接着,他们便开始一边拍门,一边呼救。”
祝安生又呷了口烟,自言自语:“那个陈强听到的冷库里的响声就是这么来的”
夏良看向祝安生。
“姐夫,关于这个案件,你的看法是什么?”
“现在还不好下定论,但是不出意外的话,我觉得你们碰上硬茬子了。”祝安生连抽了几口烟,又拈起一丝烟草放进烟斗。
“为什么这么说?”
祝安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夏良,你自己觉得那两个嫌疑人犯罪的可能性有多少?”
夏良斟酌一阵,说:
“现在的情况是,两人都咬死了对方才是杀人凶手,而自己是无辜的警队里大部分警员也是认为这两人之中肯定有人说了谎但从另一个角度来想,我觉得还是有很多可疑的地方。”
“比如说?”
“比如说那个老乞丐,他连续袭击三人,把他们搬进冷库,其行为肯定是存在着某些理由的,我不相信他会和这次的凶杀案完全无关况且,不管怎么看,这起案子都像是准备了很长时间的蓄意谋杀,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在那二人之中的情况反而不合理,因为这样等于是把自己放到了首要嫌疑人的位置”
祝安生点点头,没有对夏良的想法作出评价,而是笑了笑:“这案子里还有一个很有趣的细节。”
“是什么?”
祝安生放下烟斗,站起身来,往房间里走。一边说:
“你有提到,冷库的电闸被关了,里面是一片漆黑的。而死者被毁容,指纹也被销毁。也就是说自始至终,冷库里的两个人,都不知道死者的身份。”
夏良眼睛一亮,转头看他:
“也就是说,凶手想要隐瞒的关键线索,应该就在于死者的身份,如果能够查到死者是谁,这个案件应该就会出现很大的突破口了”
房间里传来祝安生的声音
“也许是,也许不是。”
夏良愣了愣,迷茫道:“姐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房间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穿衣服。过了一阵,祝安生套上了西装裤和白衬衫,一边扣着扣子,一边从房间里走出来,说:
“如果这是有预谋的案件,光从密室的细节来看,执行者的思维相当缜密,换言之,他应该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以现代的科技而言,就算没有了脸和指纹,要认出一个人的身份,也并不是全无办法。”
说完这段话,他已经回到沙发上,穿好了袜子和皮鞋,又从衣架上拿下一件皱巴巴的西装外套,转过头看向夏良。夏良意识到他那日渐浑浊的眼底流转着某些难以言说的色彩,那是属于“刑侦伽利略”的眼神。
“我有种预感,当你们查明死者身份的时候,幕后主使布置的这场游戏,才算是刚刚开始”
“带我去看看吧,夏良。”
他将西装披在肩头,朝门外走。
夏良激动地握了握拳头,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