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已然到来。
淡淡的晨雾中,魏大勇和刘铁柱抬着木筏子,由山脊穿过树林子一路向下,来到岸边,将它推到水里,随后又把两根木桨丢过去。
魏大勇说道:“你先上去。”
刘铁柱点点头,一手抓住筏子边缘,蹲着身子,慢慢地将一只脚跨到上面。
重心刚发生偏移,木筏子陡然一晃,刘铁柱险些一头栽进水里。
这里的水位不深,掉进去不会有性命之虞,不过难免全身湿透,他可不想搞得那么狼狈。
刘铁柱试探了好几回,在木筏子剧烈的晃动中,总算有惊无险地蹭到上面,拿起木桨尽量保持平衡。
再看魏大勇,见状微微一笑,他用足尖一点地面,似乎毫不费力,就轻巧地跳到了刘铁柱的身边,木筏只是稍稍往下沉了一点,并无半点晃动。
刘铁柱不由得翘起大拇指,表示钦佩。
魏大勇操起另一根木桨,说了声:“开船!”
二人都没有划过船,试了一会儿,就掌握了其中的诀窍,顺利地将木筏子驶离岸边,朝着刘家庄的方向前进。
魏大勇特意用木桨试探了一下水深,大概是齐腰的高度。
黄泛区的面积大得没边,单是中牟这边,木筏子几乎能抵达全县的每个角落。
木筏子一路前行,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的杂物,从远处看还不觉得如何,等真正靠近后,才深有感触,稍一不慎就很可能卡住不动。
水面上,人畜的尸体随处可见。
这也不奇怪。
在黄河刚开始决堤的时候,水流量很大,很多人第一时间就被大水冲到了别处,等洪水往四周扩散时,水流的速度便大大减缓,那些被淹死的人,便有可能被树枝之类的东西挂住不动,或者漂到洼地里出不来。
魏大勇和刘铁柱操控着木筏子,小心地绕开漂浮物,以免撞翻筏子,变成落汤鸡。
“哗哗哗……”
单调的划水声中,木筏子已经远离了岸边,魏大勇看见周边都有一些高地露出水面,形成水泊中的孤岛。
不过这些大大小小的“孤岛”之上,他没有发现,有人在上面活动的迹象。
此时距离黄河决堤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魏大勇心说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人,想必都已经开始了逃难的生涯,没有人会在这里坐以待毙,只是不知道姚家镇那边的情况如何。
木筏继续按照刘铁柱指引的方向往前走,他还不时要求魏大勇停止动作,四下观望一番,以便决定接下来的路线。
毕竟刘铁柱出身乡下,最远也就到过镇上,而现如今路都淹了,就算是要从镇上回到自家,都是一件难事,更何况走的是陌生路线。
刘铁柱前两日从老家逃出来时,一心想要找一条活路,快点离开黄泛区,也没有特别留意周边的环境,这会儿往回走,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他只能依据模糊的印象,用高出水面的那些物体作为参照物,然后跟着感觉走。
结果令魏大勇感到很无语。
刘铁柱居然迷路了!
魏大勇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你走了一趟,眼下不过是原路返回,你居然认不得路?”
刘铁柱急得抓耳挠腮,满头大汗地说道:“不对啊……我明明记得这附近有一堵快要塌掉的墙,后面还有一个高高的草垛子,当时我还找来一根树枝插在上面,做个简单的标记,怎地找不到了,真是太奇怪了……”
魏大勇:……
他放眼望去,四周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围墙和草垛?
也不知道刘铁柱是不是记岔了。
不过这家伙真够可以的,明明快要塌掉的围墙,还拿来作为标记,这土墙泡在水里,最终肯定垮塌下来,而后面的草垛,自然也就被水冲倒了。
魏大勇问道:“找不到那个标记,你就认不得路了吗?”
刘铁柱苦着脸说:“这哪有路……”
“我是说方向!”
刘铁柱摇摇头:“到处都是水,我看哪边都像。”
魏大勇无可奈何:“好吧,我们划着筏子四处转转,看看你能不能想起什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木筏子又走了很长一段水路,刘铁柱越走越晕,愣是没有找到任何与刘家庄有关联的蛛丝马迹。
“那是什么?”
不住观察周边的刘铁柱,突然指着侧前方叫道。
魏大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条黑影漂浮在远处的水面上,手脚还在不住地划水,看样子似乎是一个人。
“过去看看。”
木筏立即转向,朝那个方向驶去。
到了近前,魏大勇看清那果然是一个壮实的马脸汉子,约摸30多岁的年纪,腰圆体阔,整个人趴在一段浮木上,不过从他略显迟缓的动作来看,明显体力不支。
看见木筏子向自己驶来,马脸汉子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喜色,挣扎着想要快点朝魏大勇这边靠拢,孰料他心里一急,身体陡然失去平衡,几乎栽进水里。
幸而魏大及时伸出木桨,让他抓住另一端。
双方慢慢地接近。
魏大勇眼尖,一下子看见马脸汉子身后的水面,竟然被染成了殷红色。
此人一定是受伤了!
这时马脸汉子的双手,已经攀住了筏子的边缘。
这筏子肯定承受不了三个人的重量。
可是这人受伤了,而且看起来伤势不轻,如果一直泡在水里,只怕伤口会很快溃烂恶化。
魏大勇生性古道热肠,又是佛家弟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二话不说,脱掉鞋袜“扑通”跳进水里。
水不深,只到魏大勇的腹部,他抱住马脸汉子往上一托,在刘铁柱的帮忙下,把这人放在筏子上趴着。
原来此人的伤口在腿肚子上,仍在不住地淌血。
魏大勇挽起对方的裤管,查看了伤情,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伤口是一处圆形的小孔,鲜血正是从那里汩汩冒出。
魏大勇一眼认出,那是枪伤!
他原本以为,马脸汉子身上的伤,多半是被洪水冲走,撞到了什么尖锐锋利的物体,不慎受伤。
但这枪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大勇急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受的伤?”
马脸汉子的身体,其实已经非常虚弱,只不过他求生欲极强,一直强撑到现在。
这会儿遇到魏大勇二人,他心头一松,反而虚脱得差点晕死过去。
听见魏大勇问话,马脸汉子惊恐万状地回答:“我……我叫姚成……从姚家镇……逃出来……是鬼子……鬼子兵打枪……”
魏大勇闻言一愣!
刘铁柱一听“鬼子兵”三个字,却是条件反射地吓得身子一晃,几乎从筏子上掉进水里,磕磕巴巴地说:“鬼子兵!哪来的鬼子兵?”
姚成的声音断断续续:
“姚家镇……发大水时……来了一队的鬼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