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一龙之所以得了个“丧狗”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绰号,就在于他为人跟疯狗一样,平素里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一旦有了疯狂的想法,行事便毫无顾忌,不计后果。
看到这等盛况空前的募捐场面,想想那一大笔真金白银,梁一龙立刻动了据为己有的念头。
他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就默默地盘算开来。
捐款流程结束之后,日头已经偏西,圣水寺开始向所有来宾供应斋饭。
殿前广场上排开十几张仙桌,客人纷纷落座。
说是斋饭,但本着节俭的原则,其实也就是每人一碗素面,下了些青菜和黄瓜丝,用芝麻油调味。
当然,外面大量的香客,只能是每人发放两个窝头,外加一块咸菜。
很多嘉宾都表达了想跟两个法师共进午餐的心愿,两位大师也欣然答应。
他们没有回方丈室用膳,就在广场上放一张茶桌,二人分左右坐在蒲团之上。
自有小沙弥奉上两杯清茶,请二人净口。
随后又有僧人,用木托盘从香积厨端来两碗清汤寡水的素面。
二人坐在那里,谈了些关于捐款的事情,又相互谦让两句,正待举箸用膳,就见几个人匆匆来到面前。
静云大师抬眼观瞧,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弟子真永和真远二人,旁边还有一个络腮胡子,面目依稀有些印象,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此人究竟是谁。
“弟子真永、真远见过师父。”
静云大师微微颔首:“你们来了,很好。”
本来提心吊胆的真远,暂时放下心来。
魏大勇心如明镜,师父心性平和,轻易不会斥责门下弟子。
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师父绝对不会当众责罚真远。
所以他才急着拉真远过来,拜见师父。
等师父用膳完毕,说不定气都消了。
静云大师不再看自己的徒弟,转而面对梁一龙:“这位施主……”
梁一龙躬身作揖:“师父,是我。我是梁一龙。”
“梁一龙?!”
周围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丧狗”这个名号,但并不晓得丧狗的本名,少数知道此事的人,只是心中惊骇,却也不敢声张。
静云大师乍一听得这个名字,眼中精光一闪,注目对方的脸庞,虽然时隔多年,对方又蓄了络腮胡,但他还是认出眼前这人,正是十五年前被逐出山门的逆徒--
梁一龙!
当年这个逆徒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静云大师对此也是深恶痛绝,引以为耻。
若是回到十五年前,估计静云大师的巴掌就打过去了。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静云大师的修为境界已臻化境,气度超然,对世间万物万事全然看淡。
故此看着这个曾经的逆徒,站在自己面前,静云大师没有半点嗔怒,面色如常淡淡说道:“往事皆是过眼云烟,你我师徒缘分,十五年前已尽。'师父'二字,今后休要再提。你今日来圣水寺,所为何事?”
魏大勇对梁一龙的身份颇感兴趣,他支起耳朵听着双方的对话。
只可惜师父与对方言语之间,并未提及过往发生的具体事件。
魏大勇何等聪明,从这只言片语当中,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师父向来胸怀宽广,他对弟子要求甚严,若徒弟犯错,他会严厉斥责,但措辞非常得体,不会恶语相加,充分顾及对方的自尊,力求让人心服口服。
魏大勇在寺里呆了10年,期间也有几个师兄弟犯下不小的过错,师父总是在对方承认错误后,略加薄惩就选择了原谅,从未将一人逐出师门。
今日梁一龙口称“师父”,静云大师却不予承认,并且拒绝得非常干脆,非常决绝,可见当年梁一龙必定是严重触犯了庙里的清规戒律,才会导致眼下这个局面。
梁一龙本以为见面之后,静云大师必定会痛斥一番自己昔日的胡作非为,然后苦口婆心规劝自己改邪归正。
他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那就是“诚恳”接受大师的指责和教诲,然后当众捐出50块大洋,充分显示自己敞亮大气,从而衬托出静云大师的心胸狭隘。
见静云大师丝毫没有动怒,却心平气和地问起自己来此的原因,梁一龙反而感到浑身有些不自在,他愣了一下,挤出一丝笑容:“师父……”
静云大师略一蹙眉,魏大勇冷然说道:“师父说了,没有你这个徒弟!”
饶是梁一龙脸皮厚心肠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噎了一下,不免略显窘态:“是这样的,我听说您老人家在圣水寺举办祈福法会,知道您心系灾民,故此特意赶来,准备捐出一些钱,聊表心意。”
静云大师轻拈白须:“我虽身在山上,不问江湖之事,你的事情,我多多少少还是听了一些。有传言说,你在郑县、新密一带,着实做了不少天怒人怨的坏事……”
不待静云大师说完,梁一龙马上辩解说:“您老人家明察,自古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如今我小有名气,难免遭人嫉妒,恶语中伤。”
“你敢摸着良心说,你没有干过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梁一龙期期艾艾地说:“那个……那个,我手底下好些个兄弟,可能是我一时不察,他们瞒着我干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您老人家放心,回去我一定严加管教……”
静云大师淡淡一笑:“如此最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好自为之。虽说你我早无师徒名分,我不便命人清理门户,不过有句老话,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且记下了。”
“是是是,徒……我谨记教诲,决不敢忘。”
静云大师接着说道:“至于说捐款,那就不必了。恕老衲直言,你的钱来路都不干净,佛门不接受带血的银钱,还请你自便。”
魏大勇听师父的口气,压根儿就不想与梁一龙继续无谓的纠缠,当即下了逐客令:“施主,请回吧!”
梁一龙只好讪讪地退出了寺外。
他的那些手下一齐围了上来。
梁一龙不说话,带着他们挤出人群往外走,一直走到周围没有外人的僻静处,这才停下脚步。
一干手下都满头雾水。
隔着老远他们没有听清楚双方的谈话,但看情形,很显然老大没有捐钱,是被人驱逐出来的。
见梁一龙脸色阴沉,瘌痢头劝慰道:“狗爷,他们既然不要钱,我们还可以省下来自个儿花……”
“你懂个屁!我是那种没皮没脸的人吗?”
梁一龙恶狠狠地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难道你们没看见,今天庙里一共收了多少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