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直这样缓缓过去,国学监环境清幽,山中不知日月,很快便到了第一个沐休日。当天,檀荇一早就兴冲冲地跑上山来与他汇合。凌萧本想就和檀荇下山逛逛便罢,却没想到秦观唐在门前拦下他们,说晚间学子们聚会,要凌萧和檀荇无论如何同去。檀荇最爱热闹,一听就满口答应了,还打包票说一定带着凌萧同去。凌萧无可无不可,便也没有异议。
这么约定好,凌萧和檀荇便一同下山去。先回了趟家,给外祖父母请了安,汇报了在监内的诸多事宜,而后便被檀荇拉上街游荡。这么一逛便逛到了傍晚,华灯初上,元京一夜的热闹渐渐拉开了序幕。秦观唐和章雅几个张罗着包下了一艘画舫,凌萧和檀荇到时,船上人基本已经到齐了。
他有些意外地看到沈青阮也在,正倚着船舷看水。与檀荇上了船,他下意识地就朝他走去。还没走几步,一侧船舱内忽然走出来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定睛一看,正是今晚聚会的主办者秦观唐。他一脸匆匆之色,显然需要操持之事不少。
“凌兄!”他见到凌萧,连忙打招呼,又看到他身边的檀荇,也问候道,“檀兄你也来了,上次监内一别,近来可好?”
檀荇也颇喜欢他,此时听他问候便笑道:“都好都好,就是上学不好,师傅严厉得很!”
檀荇如今被外祖安排进了杏林书院,那也是京城除国学监外最大的书院了,以他的资质本是进不去的。可杏林书院不像国学监这般严苛,外祖捎了句话,檀荇便轻而易举地被安插了进去。可进去了据说也不改顽劣习性,时常逃课惹事。
凌萧无奈地抿了抿嘴,檀荇却不在意这些,呵呵一笑,又问秦观唐道:“秦兄你也一切都好吧?”
秦观唐刚想说话,就听到不远处有人道:“好热闹啊,这么好的聚会,不知我们能否加入啊?”
凌萧回头一看,竟是九皇子元知若。不知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竟也到这里来了。他站在岸边遥遥望着他们,身后还跟着那四个亲随。一众人里十有八九都认得他,不认识的看这架势也知道对方身份贵重,大家忙一同见礼。
元知若却轻轻笑了:“你们继续,随意就好,千万别因为我拘谨了。我只想上船讨杯水酒,不会不给吧?”
秦观唐连忙迎上去,一面笑一面道:“岂敢岂敢,九皇子大驾光临,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快请,快请!”
元知若遂往前几步,凌萧这才看到他身后除随侍外,还跟着一人,只是身量尚小,方才一直被他挡在身后,所以众人都没瞧见。
“呀,这不是知非......这不是十六皇子吗?见过十六皇子!”秦观唐一眼认了出来,忙也拱手一礼。他与元知非是表兄弟,平日里自是熟稔,这一叫差点漏了嘴,好在及时刹住了。
凌萧并没见过这位皇子。今上子嗣繁盛,皇子公主加起来足有二十之数。他之前在宫宴上只见过其中六七,这位当时并不在列。只见这位皇子年岁尚小,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岁的样子,脸上稚气未脱,但一双眼睛已经颇为世故。他望着一众监生,不发一言,面上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不悦,连一丝笑容也没有,站在元知若身边就显得有些僵硬拘谨。
晚宴于酉初开始,画舫上请了几位乐师,为了避嫌,均是有了些年纪的师傅。丝竹声极好,菜肴也甚是精致,但凌萧被檀荇拉着,已经在外面进了些东西,此时并不饿,便只一杯杯品着酒水。
九皇子被一群监生围着敬酒,恭贺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檀荇也混在那群人里,自从他上次在烟雨楼偶遇九皇子后,就对他颇为崇拜,此时又见,自是喜不自胜。凌萧被他们吵得有些头痛,便起身去舱外透风。出来他才看见,沈青阮也站在船舷边,手中还拎着一个小酒坛。他便也走了过去,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停下,冲他点了点头。沈青阮看了他一眼,也略略点头致意。
他看起来心情颇好,眸色荡漾,但眼睫还是一如既往地半垂着。凌萧发现,他似乎从未见他睁大过眼睛,也从没见他做出过类似于吃惊的夸张表情。这人永远是一副低调随意,对世事漠不关心的样子,不熟悉的人看了,难免会觉得有些傲慢。
他对凌萧举起酒坛示意了一下,凌萧摇了摇头,他便仰头自己喝了一口。凌萧平日里见过他早起睡眼惺忪的样子,学堂上严肃认真的样子,还有晚归疲惫的样子,却从没见过他如此洒脱不羁的模样,不由觉得新奇。
“你在北境待了那么长时间,肯定喝不惯这儿的酒。”沈青阮忽然对他道。
闻言,凌萧愈发意外。沈青阮从未主动与他搭过话,尤其是长街初见之时,他甚至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厌恶,所以一直觉得他不喜自己,却又不知缘由,不禁心中郁闷。没想到他今日竟然这般“亲善”,凌萧便也答道:“北境的酒烈,不比这里清淡。”
“是啊,”沈青阮点头,又喝了一口,道,“我也不喜欢这儿的酒,索然无味。”
凌萧道:“西南也有烈酒吗?”
沈青阮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道:“那是自然,西南民风剽悍,酒自然也烈。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家乡的米酒。”
“家乡?”凌萧问道,“你不是京城人氏吗?”
沈青阮抱着酒坛,靠在船舷上,望着河中灯影道:“我觉得不算是。家父家母都来自西南,我虽在元京出生,但八岁上也回了西南,说起来,还是西南于我更亲近些。”
闻言,凌萧点了点头,心道这倒与自己的经历颇为相似。
沈青阮往他搭在船舷上的手上扫了一眼,随口道:“世子这枚戒指倒是特别,不似一般戒指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