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信州回过身来,对四野百姓拱手致礼,接着微微一笑,如画眉目登时鲜活起来,眼波过处,竟比春风还要怡人。
“今朝破雾,海市大开。愿神女眷佑我瀛颍大地,航路通顺,海晏河清。”他朗声道,接着取过金盏,一酹天地,二酹海神,最后一杯他自己饮下,敬在海上忙碌讨生活的芸芸众生。
围观众人也齐齐抬手,有酒的举起杯盏,没有的便拱手一礼,对着船上的大老爷遥遥还礼。
紫云阁内,杜府一众人等也举起了酒杯,隔窗对着巨轮遥遥相敬。
纪麟手持玉盏,见阿贺兀自趴在窗畔发愣,便用手肘捅了他一下,道:“出什么神,大家都敬酒呢!”
“啊?”阿贺这才回过神,转过头来,面颊上竟浮着两朵红云。
“诶?”纪麟奇道,“你这不是还没喝酒吗,怎么就醉成这样?”
“去你的!”阿贺啐道,从他手中接过酒盏,也对着吕信州遥遥端起。
趁众人喝酒之际,他又凑到纪麟身侧,悄声道:“这位吕大人,生得可真好看啊!我还从没见过世上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子......”
“噗!”纪麟一口酒喷了出来。
“好看?你觉得他好看?”他瞪着牛一般的大眼,问阿贺道,“这小白脸子,男生女相,身段弱得跟蒲苇似的,你觉得他好看?”
阿贺鄙夷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天下男子都与你一般,铜铃大眼,形如狗熊,肮脏龌龊,浑身是屎......”
“哎!”纪麟大叫一声,一把把他的嘴捂住,接着四下看了看,小声道,“贺大哥,我求你了,这么多人呢,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哼!”阿贺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慌忙躲开他的眼神,回过头去。
纪麟饮了口酒,悠悠叹了一声:“唉,其实要说这世间难得的美男子,倒还真有这么一位。就跟那话本子里写的似的,好看得不像个凡人!只是你没见过他,要是见过,定不会再觉得船上这位好看。”
“哦?还有这等人物?比吕大人还要好看吗?”阿贺睁大眼睛问。
“那是自然!”纪麟颇为不屑地扬了扬手,“这人好不好看,看的不光是脸,还得看周身的气度。气度你懂吗?有句话说得好,腹有诗书气自华。男子尤为如此。我认识的这位,那绝对是诗书上的魁首。不光如此,人家那是干一样行一样,样样都拔尖。真是传奇一般的人物啊......”
“哦?”阿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这话听着就不像真的......”
“哼,”见他不信,纪麟也不恼,指着凌萧道,“你若不信,可以问问你凌大哥。你凌大哥跟他亲近,你问问他,看我有没有胡编乱造。”
闻言,阿贺却没有真的来问凌萧。他眼珠一转,显然对纪麟口中的这个“传奇人物”不感兴趣,又反身趴到窗边,遥遥望着他的真人了。
“唉,可惜沈兄被朝事绊住了手脚。否则啊,真当与你我一同来见识见识这海市大开的盛况!”纪麟看了凌萧一眼,又轻声叹了一句。
“呵,看来,咱们这位吕仙人又俘获了一位忠实信众啊!”听到他们几人的交谈,席上一位面白无须的老者摇头笑道。凌萧方才听到此人姓福,是杜横塘的一位至交。
他身边另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也颔首笑道:“是啊,吕大人这相貌,的确是比段于风好使太多。见面之后先不必说什么,单靠面相就能让人心生好感。世人皆爱美,不说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了,就是咱们看着,也是心旷神怡啊!”
福老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不知出于何意,又道了一句:“可不是!我还听闻,坊间有言,说咱们瀛洲最大的宝贝,不是深海里的鲛人泪,也不是南山新挖出来的铁矿,而是这位吕信州,吕大仙人呐!”
“哎哟,这怎么说的,呵呵呵呵......”杜横塘哈哈一笑,随口调侃了几句,把话题带了过去。
窗外锣鼓喧天,原是海市开了。从峡谷处涌进来一大批舞龙舞狮的船队,围在那艘龙头巨船两侧,正披红挂彩,敲锣打鼓地欢庆着。
吕信州抬了抬手,龙头船缓缓前行,在紫云阁下方停住。巨大的重黑龙头正抵在观海亭前,利角锋眉,目光俨俨,近看越发摄人。
船头的卫兵列队下船,手中长戟“锵”地往地上一顿,如十二尊黑塔般,分列道路两旁。吕信州也在两位近卫的护持下下到岸上,在四周百姓的山呼声中缓缓前行,接着拾级而上,竟是进了紫云阁中来。
“哎,吕大人往咱们这儿来了!”阿贺叫道。
杜横塘抚须一笑,道:“他不是来咱们这儿,是要到最上面的沧浪台去。紫云阁上是个观景台,能俯瞰全湾。每年开海市,节度使都是坐在那里与民同庆的。”
“正是,”福老也跟着呵呵一笑,又道,“今日破雾开市,紫云阁清楼,闲杂人等一律回避,非身份贵重,受邀观礼之人不得入内。咱们几个还是托了杜老的福,才能在此绝佳之地一观盛景啊!”
杜横塘忙抬手道:“哎哟,这话可就太见外了!海市大开,家人朋友一块聚一聚而已......”
说着,他当先站起身来。其余人等会意,也一同起身向外走去,立在雅室门口,对徐徐而上的一行人抱拳恭礼。
二楼共有六间雅室,每间门口都如观海亭前一般立了七八号人。偌大的廊阁,在几十人的簇拥下也显得有些局促了。
阿贺人小身量矮,站在一排五大三粗的大老爷身后,急得直踮脚。纪麟站在门边,见状便对他招了招手,然后向后缩了缩身子,将身前的位置让给了他。
须臾功夫,就见一行人顺着雕花廊柱走了过来。首当其冲便是那位皮相清俊,眼底含波的节度使。
但这人貌虽儒雅,举止也甚是温柔得体,却不知为何,总在一些不经意的动作间透出清冷矜贵之气,让人心生好感,却又不敢亲近。
阿贺看着他由远及近,又从他面前缓缓行过,一双眼睛便如生了钩子一般,死死盯在他身上。
近看下来,细节便越发清楚了,就连他眉梢下方的一颗堕月痣都清晰可见。红色锦袍衬着雪玉的脸,为阿贺的双目烹饪了一场饕餮盛宴。
忽然,那双桃花目朝他们这边扫了过来,不偏不倚,在他面上流连了须臾。阿贺只觉得自己的颈项被扼,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但只是须臾。
紧接着,那双春水般的眼波便离开了他,转向杜老,薄唇轻启,用激越清冷的声音,轻轻道了句寒暄。
几番来往过后,吕信州一行人消失在楼梯尽头。
阿贺还在原地呆呆凝望,直到纪麟一肘子怼在他肩头,他才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嗷嗷”呼痛着转过身,在他的腹部也照样来了一下。二人说笑打闹起来,很快就淡化了方才惊艳的小小插曲。
吕信州登顶不久,海面上又是一阵欢腾。
众人纷纷向外望去,杜老捋着长须笑道:“看样子,是八十八岛的岛主前来朝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