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外界的动静停了,凌萧这才舒了口气。
“以后不能再住在一间客栈里了。”他想,又摇了摇头,“不成,还是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改了这个耳聪目明的毛病。”
屋内有些闷,他起身将窗页打起,就见一弯银月挂在半空,星辉灿烂,勾画出一条瑰丽浩瀚的银河。
“你看你的月亮,我看我的。”
耳畔忽然响起纪麟不着调的情话,他的面颊蓦地热了起来。
又回到床上躺好,辗转半晌,困意才渐渐冒头。迷迷糊糊的,他感觉自己周身的感官都在渐渐流失,手脚好似不听使唤一般,整个人坠入了一层粘稠的虚空。
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正坐在山林里。但是没有风,连一丝气流都没有。整个世界如同一只巨大的炉鼎,天包地裹,围出一块独属于他自己的,静止的空间。
天幕是墨蓝色的,只在天边擦着一抹粉红。就好像傍晚或清晨,日头将出未出,将明未明的时节。
一时间,他有些困惑,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抬起头,想借月亮看看时辰,却忽然发现自己头顶是一棵异常巨大的树。树高百仞,盘旋而上,直没入云端。
这种大超出了他的认知,在他一惯沉稳的心上激起一串惊异的觳觫。
这树的样子也很奇特,枝叶粗短,横展并不如何壮观,就如一根光溜溜的通天巨柱一般。打眼一瞧,倒像是一架通往天庭的阶梯。
这种模样的树,他记忆中只有一棵。但它并不存活于人世,而是神话古书中记载的上古神树,建木。
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地梦到建木?他有些诧异。
但紧接着,他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声音从身后的巨木一路而下,窸窸窣窣的,渐渐到了自己身边。
他还沉浸在看到建木的震惊中无法自拔,等到反应过来,身上已经多了一丝冰凉的粘腻。他低头一看,就在自己的肩臂上看到了一条碗口粗的巨蟒。
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虽然不怕蛇,但这么大一条挂在身上,还是让他本能地浑身战栗。
他想抬手将蛇驱走,却奈何动弹不得,只能强忍着不适,看着那蛇在自己身上蜿蜒。黑色的鳞片在暗夜中闪着微光,从前胸到后背,将他一圈圈缠绕起来。
一丝紧迫感压在他心头,但奇异的,他并未感觉到危险。他甚至觉得这蛇就是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而自己身体的温度,让它感觉到了久违的惬意。
已经缠了七八圈,他全身上下除了头和脚,几乎全被黑色的鳞片覆盖了。
但那蛇还在动。
他这才惊异地发现,这条蛇的长度,也不是他在现实世界中的认知可以比拟的。
渐渐地,他的脚也淹没在大蛇黑色的躯体之下。那蛇终于不动了,他也轻轻舒了口气。
这时,身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试着转过头去,却只能转到与肩平行的部位。但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
影影绰绰的,一条巨大的柱状黑影在他身后腾身而起。它慢慢向上延伸,慢慢地,升到了足有三层小楼的高度。
这时,黑影向下一抻,竟向着他的方向俯身而来。
他的心跳猛地加快了。
但奇怪的是,这种心跳加速并不是因为恐惧。反倒更像是一个已经知晓结局的人,站在不可避免的悲剧面前,那种无力的逃避。
终于,黑影还是慢慢靠了过来,停在他身侧,仿佛在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从方才起就低下了头,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他,不想他看到眼前的景象。
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不管这股力量多么强大,终究没能战胜他内心一探究竟的欲望。
他慢慢抬起头来,可在抬起的一刹那,他就后悔了。
在大蛇布满细鳞,如黑曜石一般闪着微光的颈项之后,他看到了只属于人类的,黑亮柔顺的发丝。
目光再往上走,就看到那段颈项的尽头,是一个人的头颅。那头颅原本背对着他,此时感到他的目光,却回过头来。
借着天地间的一丝微光,他看见了沈青阮的脸。
刹那间,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种陌生的,复杂难言的情绪猛地涌上他的心头。
难过,惊怒,不忍......
最终都化为宿命般的,心如死灰的沉寂......
嚯的一下,他如同溺水的人一般,猛地从漩涡中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方才种种只是一个梦。
可是这梦境太逼真了。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全身上下的战栗感还未远离。还有最后那一幕,他心中猛然涌起的,铺天盖地的巨大悲怆,至今仍像海浪一般冲击着他的心房。
他猛地甩甩头,忽然感觉浑身发寒。伸手摸了摸,这才发现,他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了。
透过打开的轩窗,他在天边看到一抹轻红。启明星在那抹轻红的上方,轻轻眨着眼睛。
原来时辰还早。
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随意披了件外衣,下楼去找小二要了些热水。
小二正在柜台上打瞌睡,见他满头大汗地过来,还诧异地上下打量了他许久。
折腾半日,房内的浴桶上终于冒起了蒸蒸热气。凌萧将全身浸到热水之中,这才觉得放松了些许。
方才的梦境在脑海中渐渐淡去。不知为何,这么个不着边际的梦,却让他生出了强烈的排斥和恐惧。甚至连多想一下都不行。每每在脑海中回想起最后的画面,他的心里都会涌起难以忍受的愤怒和难过。
本能地,他觉得这个梦十分不祥。
纪麟和阿贺是在巳时才收拾停当,下楼来寻他的。
彼时他早已用过早点,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才到楼下点了壶茶,好借周围嘈杂的人气,把方才的梦境忘却。
二人见他面色不虞,还以为是等他们等得不耐烦了,上来就连连道歉。凌萧简单两三句带过,几人便牵出坐骑,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