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弛虞忠话音刚落,高讼师夸张地一声冷笑,“看不出啊,一个普普通通的管事都有如此口才,弛虞府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锦绣山庄是你们家的,有马无马,马老马幼,还不都是凭你一张嘴!你上牙一磕下牙,是非黑白随口就来。便是事实并非如此,吾等又上哪儿查证去?”
“诶,先生此言差矣!”弛虞忠闻言面色一变,“先生若是不信,大可请大人派人去锦绣山庄查问,不需在此阴阳怪气,含沙射影。”
“锦绣山庄里共有丫鬟仆役三十七人,有积年的老仆,也不乏刚采买来的新人。若我们存心作假,庄子里那么多人,在公堂威严之下,他们总不会都有那么大的胆子,协同做伪证吧?”
“那又有何不可?”高讼师瞪了他一眼,“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跟了你们那么多年的家仆呢?”
“呵......”弛虞忠无奈地摇头轻笑,“先生这么说,就是抬杠了。”
“老夫何曾......”
“咳咳......”高讼师刚要怼回去,却被一阵咳嗽声打断了。
“其实,何必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呢?”秦讼师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
“宵禁期间纵马,还是由西到东,横穿整个溯陵。即便有弛虞府的金甲护身,不会受人阻拦,却也一定十分显眼。在漆黑静寂的深夜里,不可能没有引起巡夜人的注意。”
“若想查证弛虞雍当夜有否纵马疾驰,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又向着哪个方向去,把当夜值守的更夫叫来问问不就行了?”
“嗯......”听到此处,陈嘉运终于发声,“秦先生所言甚是。其实先前本官在调查此案时,也曾想到了这一点,并且已经着人讯问过当夜巡逻的更夫。”
“据悉,当夜的确有几人,因家中急事不得已连夜出门。但这些人中并没有人骑马。除此之外,当夜一片平静,再无闲杂人等犯夜......”
“更夫的证词确认可信吗?”高讼师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话已出口才发现似有不妥。
但此时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弛虞氏在溯陵的势力实在太大,从商到政,黑道白道,就没有他们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方才弛虞忠关于锦绣山庄的话尚且无伤大雅,但更夫的证词却是非同小可。若被他们证实当夜无人纵马犯夜,那他先前的猜测便会被尽数推翻,这个案子己方也会陷入被动。
陈嘉运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听他言辞尖锐也没恼,只道:“当夜巡逻的十名更夫均由本官亲审,证词确认可信,这点讼师不必担心。”
主审如此说,旁人自是再无二话。
只是这样一来,此案就当真棘手了......
高讼师心下一乱,眉头紧接着皱了起来。
眼见原本板上钉钉的铁案忽然出现反转,围观的人群中也响起一片抽气声。
“嘶......这么说起来,难道真不是他呀?”
“你想啊,喝成那样,又没有坐骑,如何在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跑到十几里外的地方杀人?”
“......”
闲言闲语灌入耳中。见风向有变,高讼师不由越发心急。
“大人!”左右盘算后,他上前一步,高声道,“对方讼师所言,只能说明当夜弛虞雍的犯案条件不佳。但要硬算起来,却也并不是全无可能!”
“他自己或许不能在短时间内移动至抱山居,但他有四个脚力上佳的轿夫。若他一意孤行,严令之下,四个轿夫发足狂奔,大概也能在两三刻钟内赶到案发地。”
“轿夫狂奔不比坐骑显眼,他们也可以选择荒僻的小路。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稍稍动些脑筋,想要躲过巡夜的更夫想来也并非难事。”
“呵......”秦讼师闻言一声轻笑,“先生所言,怕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且不论他们能否如先生所言,‘稍稍动些脑筋’,就躲过满大街的巡夜人。就算被告果真是由四个轿夫发足狂奔,送到抱山居去的,那留给他的作案时间最多也不超过两刻钟。如此细算起来,他这一路要做的事可真是不少呢!”
说着,他抖抖衣袖,伸出右手三指,逗小孩一般看着高讼师,道:“首先,他要在大半夜里,弄到能迷倒一整间客栈住客的迷香。到达目的地后,他还要立即将这些迷香放出。”
他说着,按下了一根手指。
“咱们就当这迷香有奇效,可以让人闻之即晕,弛虞公子也事先打听好了贺姑娘的住处。为了赶得及在寅正前将人杀死,他也得从速赶至二楼,闯入贺姑娘的屋子。”
他又按下一根手指。
“假设贺姑娘已经被迷药迷晕,如待宰羔羊一般在屋内等着他。弛虞公子也必须一点过渡都没有,即刻开始一系列的虐杀——要知道,贺姑娘并非被人一击毙命。她是在经过了长时间的虐待后,痛苦血尽而死。”
他说着,按下最后一根手指:“要达成这个最终的结果,弛虞公子必得马不停蹄,将时间掐得严丝合缝。如此算下来,他这一夜过得可真是辛苦,真真是片刻功夫都耽误不得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高讼师被他一通抢白,面色隐隐紫涨了起来,“死者为大,先生如此说话,是把生死大事,巍巍公堂当做儿戏吗?”
“呵......这在下可不敢。”面对他的质问,秦讼师好整以暇地摇了摇手。
接着,他转身面向主审,恭敬有礼道:“大人明鉴,在下方才所言兴许有些夸张,但只是为了说明一件事:就当夜的情形来看,无论弛虞公子有没有这个动机,他想要作案,都是难上加难。”
“就是啊!”人群中也有好事者喊了一句,“让四个轿夫抬着他,一气儿跑出去十几里,正常人都吐死了,更别说他一个醉汉了!”
“哈哈哈......”众人哄笑了起来。
“肃静!”陈嘉运又拍了下惊堂木,厉声喝道,“此案干系甚大,尔等不得以此玩笑,不敬死者!无关人等,听着便罢。若再有扰乱公堂者,杖刑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