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音门众弟子的练习场所是在一处三面邻水的玲珑阁中。秦善和于明清跟在琴筝身后,一面走一面看,只觉得这素音门果然亭台楼阁,处处精巧雅致,与天一派大气巍峨大不相同。
寻常待客之道,主人带着客人游园,必定是要四处介绍一番。可这位琴筝公子一路上一言不发,搞得于明清和秦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不好意思说话了。
秦善看腻了风景,目光回到身前的这位门主之子身上。谁能想到呢?琴玉清门主那样容貌和气质皆是顶级的任务,竟然有这样一个平凡的儿子。她原以为素音门内都是像琴门主那样言笑晏晏的人,竟然也有琴筝这样的闷葫芦一样冷漠的人。
琴筝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他,不由得回头看。秦善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言语。
此时却听琴筝高喊了一声,“堂哥,你怎么在这里?”
秦善身后便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我刚从玲珑阁那边过来。这两位是?”
于明清和秦善回头一看,只见回廊的另一头走来一个人,他穿着一身月白的袍子,目如朗星,眉如远峰,嘴角含笑,气质如玉。秦善一时恍惚,只觉得看到了一个年轻版的琴玉清,再一定神,又觉得他和琴门主的五官丝毫不像,方才是认错了。
琴筝对来人笑了笑,道:“这两位是天一派刘阙掌门的弟子于明清公子和秦善姑娘。于公子、秦姑娘,这位是我的堂兄,琴箫。”
于明清拱手道:“初来乍到,叨扰了。”秦善也跟着拱手行礼,目光在琴箫和琴筝之间转来转去。与那位处处寻常的琴筝相比,这位琴萧公子倒更像是琴门主的儿子。
只听琴箫对琴筝道:“阿筝可是要带几位贵客去玲珑阁中听琴?”
琴筝道:“正是。”
琴箫道:“婶娘也在玲珑阁附近休息,方才似乎被吵醒了。你去之后便嘱咐他们声音小些,莫要吵到了婶娘。”
琴筝皱眉道:“既然如此,我吩咐他们换个地方练琴吧!”
琴箫笑道:“还是阿筝你想的周到。”
就这样,秦善和于明清两人还没走到玲珑阁,便被带到了距离玲珑阁较远的月华轩。坐定之后,琴筝说要去安排众弟子换地方练习,暂时离开了月华轩。秦善瞅着他走远了,偷偷的问于明清。
“四师兄,方才那位琴师兄说的婶娘,是不是琴门主的夫人啊?”
于明清低声道:“应该是吧!琴门主的夫人号称容茵夫人,据说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美人。”
秦善点点头,“容茵夫人一定特别美,所以才有琴门主这么好看的相公,和琴筝公子这样孝顺的儿子。方才琴筝公子听到素音门弟子练琴打扰到了门主夫人休息,立即让他们换了个地方。”
于明清摇头道:“可是琴筝公子不是容茵夫人的儿子,他是琴门主上一任夫人所生。”
“四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于明清笑道:“六年前琴门主迎娶容茵夫人,广邀武林门派观礼,师父当时带着大师兄去了。徐樱师姐也跟着自家长辈过去了。我那时年纪小,刚拜入师门,没去成,回来就听他们说,那婚礼是如何盛大,新娘子是如何貌美,叫我羡慕了好一会儿。”
秦善默默想,你当时年纪小,我只有更小的。那时还只是寄养在入云峰,不是师父的亲传弟子,自然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了。
两人闲话时,便见琴萧公子抱着一把琴,带着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远远的走了过来。于明清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站立端直,活脱脱一副名门正派子弟的架势。
琴萧走近月华轩,将怀抱的琴放在桌子上,道:“师弟临时有事,嘱咐我二人为贵客演奏一曲。这位是我师妹余晚萤,是华雒长老的弟子。师妹,这两位是天一派的高徒。”
余晚萤穿了件藕荷色的裙子,头发并不像一般武林弟子般扎起来,而是柔顺的垂落在腰际。一张鹅蛋脸,笑起来眉眼弯弯,端的是温柔可亲。
于明清一见余晚萤,顿时眉目含笑道:“余姑娘,在下天一派入云峰于明清,排行第四。这位是我小师妹秦善。”
他的笑容实在过于殷勤了,余晚萤微微不自然的侧过身体,“于公子客气了。”
于明清道:“天一派与素音门向来交好,叫于公子太客气了,叫我于明清即可。”
余晚萤不方便直呼其名,只好改口道:“于师兄。”
于明清待又要说话,被琴箫拦住,道:“两位贵客既然要听琴,不知喜欢什么样的曲子?我与师妹弹给贵客听。”
秦善对这个长得好看温柔的琴箫公子颇有好感,跟那位不冷不热的琴筝公子相比,这位明显好相处多了。
“我们本来是打算去看看你们的弟子练琴的。倒是没有特别想听的。……不过我前几天去了上津城的七夕灯节,满河的河灯非常好看,我想听一首与灯节有关的曲子。琴师兄可以弹给我们听吗?”
于明清无奈,琴箫本是客气两句,小师妹倒好,顺着杆子往上爬,就给人家安排上了节目。
“小师妹,琴大公子就是客气一句,你怎么好随意命他弹曲子给你听?”
这是把琴箫公子当做伶人来使唤,实在是极不礼貌。
琴箫好脾气笑道:“不妨事,两位既是我们素音门的客人,又是我们素音门的恩人。为恩人奏曲,那是应该的。”他方才已经听说了天一派弟子上门赠送雪莲子的事情。
琴箫长袖一拂,将怀中的筝放在桌上,自己在桌前坐下,微微一笑,伸手拨动一根琴弦。
琴弦震动,清越的声音在月华轩中荡漾开来,音色极好。
“我为秦姑娘弹奏一曲,名为《柳梢头》,相传是作曲者在上津灯会与心爱的姑娘相约黄昏后,抬头见月上柳梢头,心情喜悦,所以谱写这首曲子。秦姑娘意下如何?”
秦善点头笑道:“极好。”
琴箫手指在琴弦上跳动,无数动人的音符争先恐后的从琴弦奔涌而出。萦绕在整个月华轩。
仲夏傍晚,夕阳西下,花木繁盛,虫鸣不绝于耳。年轻的小伙子等候在柳树下,翘首期盼着他的心上人的到来。姑娘啊,是什么阻拦了你的脚步,让我的心如同风中柳条一般杂乱摇摆。
秦善与于明清毫无防备的沉浸在琴声中,如痴如醉。
慢慢的,琴声开始变化。
乐曲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焦灼。小伙子在树下来回徘徊,心情越焦急、慌乱、紧张、期盼、狂躁,乃至痛苦,绝望……秦善沉浸在乐曲之中,心绪亦如曲子中的少年一般心乱如麻。旁边的于明清却已经被琴音所感,体内真气乱窜,面色胀红,几乎要控制不住了。
“不好。”余晚萤暗道一声,连忙架起洞箫,一串清亮的音符从唇下涌出。箫音所描述的,又是另一个段乐章。
小伙子啊,你不要着急,你的心上人啊她还在梳妆,她的花钿还未贴好,她的罗裙尚未围上腰,她的胭脂尚未抹匀,她的绣鞋还没有穿上脚。小伙子啊,请你耐心的等待啊,你的心上人很快就会来到你的身边,她心里也在期盼着你啊。
温柔的箫声,是安抚,是倾诉,是劝慰。慢慢的,琴声不再狂躁杂乱,转而安宁下来。琴声与笛声合二为一,乐章也转向了小伙子与姑娘相约上津城灯会。
沿途璀璨的灯火,见证了他们的甜蜜相会。他们在漫天的孔明灯和满河的河灯之间许下诺言,这一生与你约定,你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秦善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四师兄的变化。她欣喜的听着琴笛合奏,亦欣喜于上津灯节相会的情爱的喜悦间。不知不觉间,她也掏出了晴鹤笛,加入了这一对师兄妹的合奏中。
晴鹤笛声清亮异常,一瞬间夺去了琴箫和余晚萤的气势,随着秦善的加入,曲风又是一变。
田间阡陌,炊烟袅袅。小伙子和姑娘喜结连理,过上了男耕女织的生活。方宅十余亩,草屋**间,屋前春韭绿,屋后有良田,这富饶安宁的田园牧歌,渐渐成了三人合奏的主旋律。
待到秦善发现月华轩外有人的时候,三个人的合奏正好落下了最后一个音符。
琴玉清和萧岚风显然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
琴玉清笑道:“素知天一派人才济济,青年才俊层出不穷。原本以为萧师侄已经足够年少有为了,没想到刘掌门的小徒弟也如此博学多才,竟然也这么擅长吹笛子。”
秦善不好意思道:“琴门主过奖啦,我只是刚学而已。方才我们在听琴箫公子弹琴,跟着余姐姐也一起弹奏起来。我听他们合奏得有趣,跟着一起吹了起来,琴公子和余姐姐莫要见怪。”
萧岚风方才旁听了小师妹与素音门的弟子合奏,亦是十分惊奇。
小师妹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吹笛子呢?他这个做师兄的竟然丝毫不知?
惊讶的不仅有萧岚风,更有于明清。
他方才明明记得只有琴箫一个人在弹琴,余姑娘是什么时候开始吹箫的?小师妹又是什么时候和他们一起吹笛子的?他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仿佛是做了一场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