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陆稚月艰难地睁开眼睛,房内一片黑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是梦境还是现实。
鼻尖萦绕着浓浓的潮湿发霉的味道,像是年久失修的木房子,被连绵不断的梅雨侵泡过后生出的气味。
她动了动手指,想撑着身子坐起来。牵动背上的伤,疼的额头立即浮上一层细密的冷汗,像是提醒她,还活着。
“素馨?”
没有人回应。
她被单独关在这里。
也不知道缓了多久,陆稚月才缓过劲来,又尝试着撑起身子,倚靠着床边才坐起来。
黑暗的房间没有一扇窗户,大门紧闭,阴冷的空气在房间里缓缓流淌。
在陆府生活了这么些年,陆稚月竟然从不知晓府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陆夫人要关她多久呢?直到爹爹回来吗?
爹爹一定会查清楚吧。
稚月试图理出一丝头绪,然而背上伤口的疼让她难以集中精神。
“咳咳…咳咳…”
衣服还是出事那天穿的那身,被体温捂得半干半湿,黏糊糊贴在身上,异常难受。只觉得整个人一阵发冷一阵发热,大概是受了寒。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击声。
“是谁在外面?”
来人并不理会。原来门下方还设了一个小门洞,打开的一瞬间,有光线透进来。陆稚月才看清那里放着一碗饭菜。那人伸手进来将饭菜端了出去,又另端了一碗进来放在那个位置。
接着小门扣上了。陆稚月听见落锁的声音。
全程没有一句话。
送来的饭菜倒像是提醒她,胃里空空如也。不管如何,得先吃饱了有了力气,才能撑到爹爹回来。
需要她做的事情还很多,不仅要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更重要的是,要找到四姐的下落。
稚月强打起精神,在黑暗重摸索着,慢慢挪到门边,找到那碗早已冰凉的饭菜。
难以下咽,好在,还没有馊掉,稚月胡乱扒拉了几口,摸到摆放在小几子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点水漱口。
即便到了这种地步,她身为大家小姐,该有的规矩不能乱。就算此刻只有她一个人,稚月也还是坚持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衣衫。
再慢慢扶着墙,回到冰凉潮湿的床上躺下。试图捋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陆夫人虽谈不上多喜爱她们几个姨娘生的女儿,大概面子上对她们也都算过得去。只是这次恰好爹爹出京,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恐怕,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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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夫人!”
陆夫人与三小姐陆映月正在用晚饭,小丫鬟柳儿慌慌张张冲到堂内。
“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没见夫人小姐正在用餐吗?还不快退下!”碧荷呵斥道。
“我错了,碧荷姐姐。只是有要事禀告夫人,这才冲撞了,请夫人恕罪。”
“罢了,”陆夫人摆摆手,示意碧荷退到一边,“说吧,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不成体统。”
“三姨娘醒过来了!”
“醒过来是好事,丫鬟们好好伺候就行了……”
“不是,三姨娘醒了后,呼天抢地到处找四小姐,遍寻不着,便冲到偏院去闹,要五小姐交出四小姐。”
“混账!”陆夫人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吓得跪在地上的柳儿一哆嗦。
原本这事就几个主子以及贴身丫鬟知道,她这一闹,还不得弄得陆家上下都知晓了,事情传出去,陆家还要不要脸,往后还怎么在京都立足。
“找几个人把三姨娘架回她自己的院子去,要是再闹,就禁足不许出门。”
“娘,四妹妹就这么没了,三姨娘是她亲娘,心中有怨气是人之常情,您不许她去偏院,她的怨气没处发,指不定还要闹到别处去。您拦着她,她说不定还要怨您。”
陆夫人思虑片刻,觉得陆映月说的有道理,“那依你的看法,就任由她去闹?”
“任由她闹。孩儿知道母亲的担忧,其实这事好解决,三姨娘她闹她的,您派得力的妈妈去偏院守着,原本平常去那边的人就少,万一有个不长眼的下人走岔了路,妈妈们拦住就行了。这样就算三姨娘把偏院的房顶掀了,事儿也传不出去。”
还是映月想的比较周到。
陆夫人心头火气去了一大半,“就按你说的办。让秦妈妈过去守着。”
“行了,你也下去吧。”陆夫人吩咐柳儿。
“可是…”
“还有什么事?”
“三姨娘拦着不让送饭进去。”
“这点小事就不要说出来烦扰母亲了,”陆映月面无表情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柳儿,“少吃几顿饭又饿不死人。”
拦着不给饭食算什么,陆稚月拐卖了亲姐姐,此刻就是让三姨娘一把刀结果了陆稚月,恐怕也难以平息她的滔天怒火。
陆臻月可是三姨娘后半生所有的希望,她还指着这个女儿嫁入平陵侯府……
陆稚月岂止毁了陆臻月一生,连带三姨娘的一生也毁了。
能不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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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不得剥了你的皮,喝你的血!枉臻月平日对你如此亲近,你就是这么回报臻月的。我可怜的臻月啊…呜呜呜…把我的臻月还给我…”
三姨娘在偏院一闹就是一个多时辰,连续这么嘶吼,终究是累了,不顾形象坐在院子里的地上,低声咒骂着,带着哭腔的声音连绵不绝。
陆稚月也累了。
从三姨娘才进院子里闹时,她便试着努力去解释,或许是因为隔着门,加上她没有力气声音小,三姨娘听不清她的辩白,抑或是三姨娘原本就不想听她的话。在三姨娘心中,已经给她定了罪。
听着门外三姨娘的声音越来越低,陆稚月也无力再解释什么。
她能体谅三姨娘的心情,毕竟四姐下落不明,最受打击的必定是三姨娘。与其现在多费口舌,不如保存体力,待到水落石出的那天,自然不用她解释什么。
陆稚月拖着羸弱的身体,想再倒些水喝,无奈壶中空空。
等到送饭的下人过来,再解决水的问题吧。陆稚月躺在床上,不再理会三姨娘哀怨的泣诉。忽冷忽热的症状越发严重,一时间如身处三伏,一时间入坠冰窟。这么躺着躺着,竟然又陷入昏睡之中。
再次醒来时,也不知道是何日何时,也不知道三姨娘是否还在院中,也不知道爹爹有没有归京。
娘亲和素馨可还安好?
躺着的褥子潮湿粘腻,陆稚月伸手摸了摸,滑滑的触感,放到鼻尖闻了闻,浓浓的血腥气,大约是背后的伤后渗出的血液。
这样下去,恐怕坚持不到爹爹回来。
陆稚月摸索着下了床,脚下如踩在云端整个人轻飘飘的。颤颤巍巍走到门洞旁,放在那里的,还是之前那个空碗。
心中渐渐生出恐惧来。
虽然身处黑暗之中,也没有沙漏,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但陆稚月至少也还能判断的出她不可能才被关了一餐饭的时间。原本心里想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然而眼下这种状况,她可能还未病死,就先饿死。
“来人,来人……”陆稚月努力敲着门,叩击门板的声音微弱沉闷。
出事那天她才落了泾河,回来又受了鞭子,如今整个人又累又饿在虚脱边缘,几乎使不出什么力气。
陆稚月听见自己的声音闻不可闻。
“有人在吗?”
她靠着门缓缓坐下,一只手还在敲着。
或许很快爹爹就要回来了吧。她只要再多坚持一点点时间。
既然陆夫人不给吃饭,她就躺着,少消耗一些体力。人没有那么容易饿死。
这么想着,陆稚月干脆也不再回到床上,就倚靠着门坐着。万一四姨娘和素馨想到办法脱身,给她送来饭食呢,也好第一时间知晓。
谁能想到堂堂陆家四小姐、五小姐,一个不知所踪,一个沦为囚徒?
陆稚月忆起昔时,日子多惬意。
四姐陆臻月相貌出众、知书达理整个京都难出其右。爹爹对四姐总是寄予厚望,众多女儿中,更偏爱四姐一点。而自己虽然不擅言辞、害羞内向,却偏偏得四姐照拂,两人最为要好。
大约因为四姐的关系,爹爹对她这个什么都不出众的女儿,也多了一些关注。
也许就是这样,让府中有些人生了怨恨。
被陷害的落到如此境地……
那绾月呢?就像四姐总是关照她,她也学着会多关照妹妹绾月,然而绾月却站出来力证着子虚乌有的事…….
陆稚月胡思乱想着,时而清醒,时而恍惚。
身体的不适又很快能将她拉回现实中。
口渴的实在厉害,陆稚月勉强撑起身子到桌前,将水壶高高举起,费力地晃动几下,实在一滴水也倒不出。
舔了舔干的起壳的嘴唇,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嘴角裂了口子。
胃中空空如也,背后的伤口已经疼到麻木….
即便这样,陆稚月也还是不想放弃。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四姐或许就在什么地方焦急地等着她。
她看着眼前黑暗的房间逐渐起了很厚的雾,虽然害怕,还是尝试着走进浓雾之中,越走越深,雾渐渐淡了,清朗的天空透了出来。
她看到陆臻月在放风筝,那片山头是她们最爱去的放风筝的地点——岚草坡,独独属于京都的大家小姐们的游玩场所。好些京都的小姐们也在,春日的天空里各色风筝竞相飞舞,四姐的那只飞的最高,却不知怎么断了线……
她慌忙去帮四姐找跌落的风筝,忽而一阵大风而来,竟然把她卷入空中,她像是化身成了断线风筝,随着风,越飘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