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梦思眼里，王泽轩一直是个憨厚、温吞的老好人，脸上总带笑，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哪怕她做过那么多无理取闹的事情，他最多用沉默相待，哪怕是分手，他也是先道歉，好像在这段感情中做错了的是他而不是她。

她第一次见他生气，是在冯值说了那些侮辱她的话的时候。

冯值和王泽轩很不一样，虽然浑身上下都贴着“坏”的标签，但交往第一天就喊她“老婆”，把她介绍给他的所有兄弟，让她有种被这个人珍而重之的错觉，以至于哪怕他总是向自己讨要些什么，有意无意地贬低自己，说着只有他会爱她的话，她也一一忍下来，想着也许不再任性，便不会失去一段感情。

她没想到那个人恶劣到这种地步，从头到尾都在拿她开涮，没有付出一点儿真心。

她更没想到他会出手，她知道他向来循规蹈矩，从来没做过打架的事情，冯值是体育生又是混混，完全可以把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她扑上去帮他，结果嘉瑟拦住了她。

她知道嘉瑟的做法是对的，可她怎么能做到袖手旁观？

好在陆老师及时赶到。

“我和冯值没关系，和王泽轩只是同学。”

哭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感觉心里有一处钝钝地发痛，那是她一直忽视了的，失去他的感觉。

这下她真的要失去他了，或者说，她本来也不配拥有他。

他也真是傻，会为了一个只会添麻烦的前女友打架。

她担心他的伤势，又没有脸面出现在他面前，便托弟弟刘梦窗时不时给他送药、送水果、送牛奶，最后刘梦窗实在忍受不了了，对她说：“姐，咱们两个班教室就在对门，你多走两步直接给他不好吗？你不知道我们班那些女生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都开始传我和体委的绯闻了，可把我吓坏了。”

“那就算了吧。”

她不再给他送东西，只偶尔在门外看一眼他，知道他恢复得很好便满足。

她不敢不满足，自己已经给他添了太多麻烦，怎么还敢产生更多奢望。

她甚至不敢深究他是不是还喜欢她。

第二次见他，是高考结束之后。她在嘉瑟的帮助之下改回了自己的志愿，满心满眼都是即将脱离家庭的喜悦，可回到家以后却宛如一盆冷水泼下来。

爸妈阴沉着脸，质问她是不是把身份证偷走了。

她觉得很讽刺，明明是自己的身份证，他们却要用“偷”的字眼，仿佛她的一切都不属于她自己。

妈妈的语气相对温和。“乖宝，你是不是又改志愿了？爸妈不是说了吗，你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不安全，就在本地上学挺好的，周末还能回家。”

她讥讽道：“能回家，能给你们做家务，还能直接找个差不多的嫁了是吗？”

爸爸直接撕破了脸皮。“怎么和你妈说话呢？我们养你这么多年，还不能做你的主了？家里哪有闲钱供你跑南边儿读书？”

“那为什么弟弟就有？”

刘梦窗一脸尴尬。“是啊，你们不是让我去南方上大学？怎么到我姐这儿就不行了？”

“供你弟弟一个就够累了，你要是真有出息，考你弟弟那个分数，什么学校咱们不供你？”

“可我也能考上211！”

“什么211221的？别跟我们扯这个，赶紧把志愿改了！”

“我不！”

“那你就别吃饭了！”

“不吃就不吃！”她含着眼泪走进自己房间，把门锁上，抱膝坐在床上。

到底是为什么呢？弟弟是他们生的，弟弟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自己也是他们生的，却要被他们支配做他们想要的一切。

她在他们眼里到底是什么？是女儿，还是一个物件？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情况下还能依靠谁，她不能再给嘉瑟打电话了，一次次都是嘉瑟在帮助她，她从来没帮过对方什么，她又不是人家亲闺女，哪值得人家这样付出？

“老姐……老姐？”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梦窗来敲她的门。“吃晚饭了，出来吃饭吧。”

“不去！”

“我帮你给爸妈求情了，你先出来吃饭，咱们再和他们好好讲讲，志愿就别改了。要是他俩实在不同意，我也不去南边了，咱们一起在家这边读书，我陪你。”

“不用，临安大学你都不去，你傻啊。”她哑着嗓子骂他。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爸妈的声音，似乎也是在劝刘梦窗别犯傻。

“姐……晚饭总得吃啊。”

“我不饿。”

“你……哎……”

刘梦窗的声音消失，她继续窝在床上，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大不了断绝关系，她再也不回这个家。

等她饿到头晕眼花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梦思，开门。”

她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这个声音像……

“是我，王泽轩。”

她的眼泪猝不及防又掉下来，在心里骂刘梦窗混蛋，怎么把他也扯了进来？

她肿着眼睛去开门，看到他一脸担忧，伸手出来，却又缩了回去。

最终他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别怕。”

爸妈一脸茫然，问刘梦窗。“儿子，这你同学？来干嘛的？”

“叔叔阿姨，我是来负责的。”

刘梦思吓得打了个嗝。

他在说什么疯话？

爸妈似乎比她还惊讶。“什么？”

“梦思的学费，我来负责，不管她去哪儿上学。所以你们别再干涉她了。”

“你疯了吗？”她扯住他的袖子。

爸爸一脸不满。“这是我女儿，关你什么事儿？”

妈妈则讽刺她。“行啊，学习不好好上心，倒学会勾搭男人了，让人家找上门来，你丢不丢脸？”

她一脸漠然。还有什么可丢脸的，最丢脸的不是她有他们这样的父母吗？

他好像她肚子里的蛔虫，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丢脸的真是她吗？要不是刘梦窗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天底下会有你们这样的爸妈，你们真把她当女儿看吗？”

爸爸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滚出去，我们家轮不上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我可以走。”他拉住她的手腕。“但我要把她带走。”

“刘梦思，你要是跟他走，这辈子就别再进家门。”

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又看着愤怒的父母，笑出声来。“好啊。那我真要谢谢你们。”

她回房间迅速收拾东西，只带走了部分衣服和重要证件。刘梦窗跟在她后面。“姐，你真要走？”

她没说话。

“我原来叫老王来就是想让他帮忙劝你吃饭，谁知道他直接抢人……不过你出去躲躲也行，过两天爸妈消气了，志愿填报时间也过了。”

“我不回来了。”她斩钉截铁地说道：“租房子也好，睡地下通道也好，这个家我不回了。”

刘梦窗吓了一跳。“不、不至于吧，姐？”

刘梦思看着自己这个弟弟，他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她的处境，她不怪他，但也不打算解释更多。

她毅然决然地跟着王泽轩离开，走出小区后，她说：“谢谢你带我出来，接下来就不用你管了。”

“我说话算话，我会负责的。”他攥住她的手不放。“跟我回去。”

“那你爸妈那边要怎么解释？”

“啊，你在担心这个。我爸妈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我和李阿姨，她是家政，不管我的。”

“那……麻烦你了。我会尽快找假期工付房租，学费我也会想办法……”

“我说了我会负责。”

“可是凭什么呢？”

他被她问住了。

她苦笑一声。“我已经觉得欠你很多了，王泽轩，别再让我欠更多，不然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你……走吧，先回家，不早了。”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和他回了他家里，住在客卧，没有告诉任何朋友。她不知道该怎样和她们说，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实在是太尴尬。

他的录取通知书比她早到，过了两天，刘梦窗把她的录取通知书也送了过来，问她要不要回家。

她拒绝了。

两个人在一个城市，她想他还真是倒霉，注定要和她牵扯在一起。

他爸妈回来为他办了升学宴，也见到了她，出乎意料的是，两位家长都没有说什么，他妈妈看她的目光甚至带了一些怜爱。“好孩子，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闺女，怎么舍得……你安心读书就行，至于钱不钱的，以后再说。我们家这个儿子挺木的，也不太会照顾自己，你们俩在一个地方上学，还得麻烦你有空的时候关照一下他。”

她觉得这一家子对她的恩情，她都还不清了。

可他们俩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是喜欢，还是怜悯？

如果答案是后者，她连留在他身边的脸面都没有了，所以她不敢问。

他也没有提过是不是要在一起。

在金陵的第一个月，她觉得十分难熬，陌生的水土，陌生的室友，老师奇怪的口音，宿舍可怕的蟑螂……一样一样都在挑战她的承受极限，有几次她都忍不住想跑到金陵大学去找他，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她能依靠的只有他。

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你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呢？你给他带来的伤害还不够多吗？

她始终想在他面前留一点儿尊严，哪怕他已见过她最不堪的模样。

十二月，她的生日到了，嘉瑟、文文和禹涵都给她寄了礼物，也在线上送了祝福，让她意外的是，王泽轩也记得，并且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大概是这一天自己格外害怕孤独，所以她答应了。

吃饭的地点定在她的学校附近，她穿上自己最心爱的裙子，精心化了妆，他见到她的时候愣了两秒，说：“你今天真好看。”

她下意识回：“我哪天不好看？”说完只想打自己的嘴，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开开这种玩笑还行，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他却笑得很开心。“是，我错了，你一直都好看。”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吃饭总不能什么都不聊，她说起学校的琐事，不知不觉越说越多，他一直认真地听，时不时补充两句他自己的情况。

不知怎么，话题转到了感情问题，她说她室友有两个都脱单了，他突然问了一句：“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她愣住。“什么？”

“还……”他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还喜欢冯值那样的吗？”

“怎么可能？”她感到好气又好笑。“我当时就是眼瞎才会看上他。”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问这个干什么？她试探着说：“你呢？你有喜欢的女生了吗？”

“一直都有。”

她露出假笑。“啊，那真好，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还没有，我在陪她吃饭。”

她差点儿把盘子打翻，对上对方有些忐忑的眼神。

“吓到你了吗？对不起，我……”

“王泽轩，你疯了吗？”她站起来。“我这样的哪值得你再去喜欢，再说当初、当初也是你提的分手。”

“我错了，我一直觉得很愧疚，当时我不是不喜欢你了，就是……就是觉得有点儿累，我觉得你大概是对我不太满意，所以想着，也许分开会更好。”他鼓起勇气看向她。“可是我后悔了，梦思。我不该放你走的，我没想到离开你反而让你受了那么多伤害，我一直不敢说，也许今天也不是个好时机，你在过生日，我们应该聊些开心的事情，但，我怕过了这天，我又没有勇气了。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你怎么这么傻？”她骂着骂着哭起来，他慌忙地给她擦眼泪。“不愿意就算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的。”

“谁不愿意了？谁不喜欢你了？你个大傻子！”她锤他的后背，又哭又笑。

她骂他傻，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傻瓜，答案那么明显，还总是在逃避，如果再躲下去，两个人真的渐行渐远该怎么办？

如果欠他的是恩情，就用钱来偿还。但既然欠他的是爱，就让她用一辈子的相守来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