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露出一脸凄婉的苦笑,红着眼幽幽地望着霍清。
“出生便被困在醉生楼,后来又含冤入狱险些被斩,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能够解脱了,又阴差阳错到了这儿……霍清你告诉我,除了你,我的过去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霍清露出疑惑的神色,“阴差阳错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说。”
“你还打算瞒着我吗?”
霍清的反问像一把射出的利箭,稳稳命中惠妃的痛处,激起了她满身反抗的刺。
“难道你就没有事情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吗?”
“对你,确实没有。”
“那好,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离开虞国到这来?”
“为了找到你。”
惠妃怔了一下,“你……你知道我在这里?”
“不知道。”霍清憔悴地笑着回忆,“那天见到你,我都一直以为是一场梦。直到现在,我才相信你真的在这儿。”
“那你为什么……”
“我是被人贩子卖进宫来的。”霍清并未有半分隐瞒之意,“你入狱之后,我便天天守在牢狱外等你的消息。结果等着等着,你突然就消失了,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外面的人都说你已经死了,在牢狱里被斩了头,可是我不信,只要我没亲眼见到你的尸体,任谁说我都不信……后来千金散尽,我被家里赶了出来,流浪于街头,我依旧打听着你的消息,坚信着你没有死。我以为,自己大不了就是饿死在街头,却没想到因为一碗面,而被恶人害了去。”
霍清看向惠妃的眼神由清冽变得炽热,“但事实证明,我的坚持没有白费,你真的还活着。”
霍清的种种遭遇,就如画册般一幕幕地在惠妃眼前翻过,却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你被卖进宫……”惠妃突然瞪大的双眼不可置信地注视着霍清身上的服饰,“那你……”
霍清顺着惠妃的视线,埋头看向自己的宦官服饰,眼睛深处杂糅着颓废与无可奈何的怒气。
“如你所见,这身衣服,我永远脱不掉了。”
惠妃捂着嘴浑身颤抖,一滴泪从眼角夺眶而出,嘶哑的叫声仿佛劈开喉咙一般地发出。
就算早已猜到,惠妃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想着或许这只是他为了进宫寻自己而偷取的衣物……可当真相就这样残酷地摆在自己面前时,惠妃所有的理智都崩溃得烟消云散。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都经历了些什么……”惠妃悬在半空中的手,想抚摸霍清的脸却又踌躇着不敢靠近。
“刚开始的时候,我比你这般还要痛苦上千分万分。”霍清的眼神平静得苍凉,像寒冬里毫无生机的荒原。“我都不记得自己有过多少次轻生的念头,但最终,老天爷还是派人将我留了下来。”
霍清表现的越平静,惠妃的泪水便越控制不住地往下淌,像被一张巨大的网束缚着一般,越收越紧,痛心切骨。
“是长羲她救了我。”
“长羲……”惠妃迷茫地望着霍清,似乎很诧异霍清会认识长羲。
“如果不是她,我已经是井底一具冰冷的浮尸了,所以我庆幸当时她的出现,让我有了重新再见到你的机会。”霍清轻抚上那双久未触碰的手,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这份陌生,“不管我这一路经历了什么,也不管我如今是怎样的一副残躯,只要我还能看到你平安地活着,这些吃过的苦就不会变成无用的遗憾。”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了同样的念头。
霍清用臂弯将惠妃坚定地搂在怀里,任由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惠妃的泪水湿透了衣衫,心底快要溢出的思念被两人的胸膛紧紧包围,愈来愈浓。
此时此刻,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无力,又多此一举。
这片刻的温存,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幸事,足以让惠妃心绪紊乱,沉醉其中。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
惠妃没有告诉霍清进宫的真相,只说自己是随和亲队伍而来的婢女,意外被皇上看中而封的妃位。这些话让宫里的老人听了自然是不信,一个婢子的出身,怎么可能短短数月就成为嫔妃?可霍清刚入宫并不知晓这些,听惠妃说得有模有样,便也深信不疑。
但谎言终究会被识破。
骗他,是因为惠妃就没打算让他继续留在宫中。有些人,就算再舍不得,也只能选择放手。
他不该被困在这里,更不该和自己的命运捆在一起。
惠妃自知自己的身份就像一艘行驶在迷雾中的帆船,不知哪天就会触礁搁浅,沉入海底……而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阻止他登上这艘船。
以惠妃对霍清的了解,若是一五一十地告知他真相,他绝不会选择乖乖离开。
所以,他不该穿的衣裳,我来帮他脱下。
他不该留的地方,我来帮他远走。
他做不了的决定……我来替他做。
“我去倒杯水,你应该也口渴了吧。”
霍清点了点头,目光没有一刻离开惠妃。
惠妃走到桌旁,取出了两只玉杯,背着身子从袖口掏出了一包粉末,倒入了其中一只玉杯。水入杯中,溅起丝丝水声,惠妃红眼看着粉末一点一点溶于水中,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惠妃将玉杯端给霍清。
霍清毫无防备地一饮而尽,就连仰头饮水之时,眼神都不曾离开过惠妃。
“喝吧……喝完了就再睡一会儿。”
“我不睡,我一点儿都不困,我想就这么看着你……”霍清的眸子散发着温柔的光,比殿里的红烛还要亮。
霍清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他却不明所以地强撑着。
“睡吧,今晚……我守着你。”
惠妃埋下头,无声哽咽着。
“我怕一睁开眼……”
霍清再也支撑不住,头重重地垂了下去,被惠妃用手接到了胸前,紧紧贴着她的脖颈。
“你就不见了。”
惠妃将自己的嘴唇咬的发白,才强忍着没让眼泪继续掉下来。
梳妆台匣子里的翡翠耳环,被惠妃用红布包了起来,放在了霍清的衣襟内。
这一夜,殿里的红烛被换成了龙凤花烛,燃了一整夜未灭。
缘可长青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