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固的气氛随着时间流逝降至冰点,慕惊鸿伏地的动作越来越虚软,瞧着就要殿前昏死了过去。
楚禹击在桌案上的指节一点即收,从她单薄的背上收回视线。
“起身吧。”
冷漠的杀机有所收。
慕惊鸿慢慢的撑着手掌,抬起通红的眼眶。
那瞬间。
楚禹神色一愣。
恍惚的,有什么东西撞击而来。
“你……”
“皇上,不信,可随时,拿下惊鸿,但求,皇上,放过母亲。”
她的声音颤抖磕绊,仿佛真的怕极了。
楚禹有瞬间觉得怪异,就好像,不应该是这样。
初见慕惊鸿时他就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此时又出现这样怪异的念头,实在不出的难受。
想要冲破探知,却怎么也寻不着出口。
“起吧。”
楚禹冷冷一摆手,眼皮也不眨一下。
慕惊鸿没起,“皇上……”
“朕还未定你罪,你急着跪,这背后看来是有些什么其他的东西……”楚禹鹰眸再次眯起。
慕惊鸿连忙颤着腿站了起来。
“谢皇上。”
“不必急着谢朕,你的那些,朕是一个也不信。在那之前,与你相关的种种,朕都不会再信。”
这个不信,就是要盯着她,背后继续查她。
楚禹明着跟她,他会看着。
慕惊鸿慢慢弯身,收起了所有的颤抖。
弯下的身躯,压低的余光可以看到他下半袍摆。
他不再信她。
他早就不信自己了。
将压弯的身躯直起,同一时收起浮在嘴角边浅到几乎不能察觉的笑,那是一种绝决之后的阴冷,那也是想要推他入深渊的笑。
“下去。”
楚禹手冷冷一摆。
慕惊鸿慢慢后退,殿中一转身。
瘦削单薄的身子挺拔了起来,一步步朝御书房踏出去。
楚禹一手按在案角处,深目直直盯着那道远去的身影,一直不肯收回视线。
郑公公站在一旁,心中已翻起了惊涛。
此时见皇帝竟是不再逼问就这么放过了慕惊鸿,这总觉得很不符合常态。
慕惊鸿站在御书房台阶下,回头。
神情平静。
“姐。”
两个丫鬟跑上来,声音都不敢大了。
慕惊鸿无事人般,“回吧。”
“皇后娘娘那里……”
“我终归,不适合,住宫里。”
慕惊鸿的话,凝露听见了。
“慕七姐尽管出宫去,奴婢亲自到娘娘那里明白了。”
“有劳。”
“慕七姐总是这般同奴婢客气。”
慕惊鸿嘴角微微含笑,越了过去朝宫外去。
长长宫道中央,立着一条修长的月白身影,一个侧目间,将这地色彩打压得一点颜色也不能容。
如此绝世无双的男子,凭谁都承受不住。
“啇王。”
“慕七姐,可否移步几句?”楚啇带笑的目光扫到满脸通红的丫鬟身上。
两个丫鬟自动站定,慕惊鸿上前。
二人往前走,身后怅鸠和两个丫鬟远远远落着步伐。
“啇王请。”
“殿前那般战战兢兢,到我本王这儿倒是不装了。”
慕惊鸿含笑的嘴唇一抿,“在啇王面前,想装,也装不得。”
不忍欺骗。
拐着弯来骂他还是赞他美?
楚啇又是一笑,“你倒是光明正大。”
“在啇王面前,惊鸿,真心相待。”
楚啇狭长的眼微眯,笑意未达眼底,“你这话,可叫本王误会了。”
“任何人,在啇王面前,都无法,把持。惊鸿,亦是。”
“既是如此,为何那夜不主动些?或许今日本王就得被迫将你娶回府了。”楚啇似笑非笑的看着扯着谎话的少女。
慕惊鸿语声平静,“逼迫和自愿,不同。惊鸿要的,是相愿。”
楚啇笑意深深地看着她,许久不言。
“啇王,今日不该,出现在,神殿。”
“哦?”
“皇室祈福大典,不同,祈。”
“听你这话,是要本王那日心些了?”楚啇道:“你这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慕惊鸿脚步不停,声音稳当,“我尊崇的,是奇门遁甲,是五行八卦,啇王觉得,我有没有,这等,本事。”
楚啇曲指掸璃衣间不存在的尘扬,声音漫不经心,“本王信你有那等本事,皇上若是知晓慕家七姐有这样的本事,恐怕不会轻易饶过了。”
慕惊鸿未语。
“你在皇上面前如此显露,将自己置于眼前危险,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修长的身形一侧,挡在她面前。
慕惊鸿抬头,正视他的眼睛。
即使被慑入星辰大海里,也无畏,无波澜。
楚啇眸凝了凝。
“啇王,对我的事,太关注了。”
“若非你来惹本王,你觉得会造成今日这局面。”
慕惊鸿道:“啇王,我们合作吧。”
合作?
楚啇深黑如渊的眼眸倏地一缩。
“你知,你在什么?”
“很清楚。”
“这是皇宫,在他眼皮底下也敢出这样的话,看来你真的打算做点什么危险的事了。”
慕惊鸿默认了他的话。
楚啇盯着她的眼睛,一点点的往下沉着。
她并非在开玩笑。
这个女人是真的想要玩命。
“啇王,最牵挂的,也就,一个玉太妃。”
楚啇自喉咙里发出低磁的冷笑,“结巴,别把京都的缺成傻子。”
慕惊鸿往后退一步,重重的朝楚啇一礼,“啇王,改变了主意,再来寻我。”
往侧边一站,越过他身侧而去。
楚啇若有所思的盯着她远去的身影。
快步跟上的碧钰和碧萝一言不敢发,从宫中出来,她们一路随着,总觉得今日的姐很不一样。
姐对啇王……
两人突然又不明白了。
姐不是喜欢花大人吗?怎么对啇王也似乎不太一样?
难道姐移情别恋了?
相对嫁入花家,这个啇王府恐怕更加的难吧。
这下可把两人给愁坏了,也不知该不该将这个发现告知夫人。
“慕家七姐背后某事拉本王合作,怅鸠,你如何看。”
怅鸠神色一正:“主子是,方才慕七姐了合作的话?会不会是……”顾太尉的意思?
楚啇笑了,笑得很有意味。
“连你也是这么认为了,其他人恐怕也是这么以为。原来如此,这就是她敢错漏百出的原因,她就不怕一个不慎,自己先失足了?以身试险,她倒很有魄力。”后一句,讽意极浓。
怅鸠不是很明白的看着。
“不论怎么看,她这么做都无益于顾府,”这是楚啇无法猜透的一点。
“最近发生在慕家七姐身上的事,有些多。”
楚啇勾唇,“也确实是有些多了。”
见楚啇这么笑,怅鸠更为疑惑。
现在王爷是打算拿之前算计的事怎么办?不报复了?
王爷可不是这么心善的人,不会这么算了才是。
楚啇朝着宫墙的角落扫了眼,笑着迈开步伐,随着身后一步离开。
慕惊鸿故意在宫里停下脚步,那些话,就是想让人看见点什么,猜测着什么。
“姐,啇王不同他人,他可是北唐最危险的人。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好。”
看着慕惊鸿上马车,碧钰不得不先开口提醒她一句。
慕惊鸿微微颔首,却没有应话。
见这样,两个丫鬟更急了。
慕惊鸿往车壁一靠,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从怀里捏出了在庙中取来的卦钱,朝着面前一掷,一掐指。
神色幽幽。
“楚啇。”
嘴里喃喃念着这两字。
从旁边取来了笔墨,铺在矮桌上,挥毫落下一个字。
瀛。
楚啇,字瀛。
命数掌在手中,测算逆转。
慕惊鸿手指掐点,眼目紧闭,额汗涔涔。
很清晰的,她看见了一些未来可能发生的事。
如果中间没有变化,事情的走向也应当如此了。
慕惊鸿一口气吐出,抬袖拭了拭额头香汗。
视线落回桌上那个“瀛”字上,“虽预见,不得真切,但你,身边的,危难,我亦可,替你排除。”
这就是她最能助他的地方。
只要他终有一日成为帝王,自己也就算功成了。
有他在,她也尽可放心的除掉楚禹。
北唐,不能乱。
但楚禹,也不能活。
这就是她拉楚啇的原因。
入夜前的鲁府。
鲁文清从自家父亲的书房回到院子,看着屋里敞亮的灯火,妻子与儿子交谈的话语声从里面传出来,添了许温馨。
院子里的下人远远的朝他行礼,在他抬手示意下不发一声的离开。
迈进屋内。
金墨兰脸上笑容盛了许多,“回来了。”
“爹爹!”
精致的团子朝着他扑来。
冷硬的脸容,也不禁柔和了许。
伸出长臂,将儿子抱起。
“爹爹,我的甜饼呢?你过要买甜饼给我的,算是这次功课的奖励!”一双肉肉的手伸了出来。
鲁文清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好,还有些温度的甜饼递过来,低磁的嗓音响起:“只许一个。”
团子眼睛一亮,连忙从他手里接过就挣扎着下地。
金墨兰笑着吩咐下人看好跑出去的孩子,转身给鲁文清解下外面的官袍,“你这身上有些酒气,可是去了勾栏院?”
鲁文清抓住她的手,眼神认真的看着她。
金墨兰笑着拍拍他的胸膛,“不过是开句玩笑,还是这么不经逗!”
“不可开玩笑。”
“我知道,”金墨兰无奈的拿过宽松的衣袍给他穿上,“以前别人问我,嫁给你这冰块,可有趣儿!”
“你悔了?”
“经历了诸多生死磨难,你为了我,几乎是要与家人翻脸,这样的好夫君,我到哪去寻?”
鲁文清侧开冷俊的脸,这么多年了,还是受不住金墨兰拐着弯与他调情。
“我一直没问夫君那日到底是与她了什么,可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理由。你几次去神庙,我也知。”可她都没有问。
慕惊鸿与他去梨花台的事,是她在除夕那夜答应的,所以她也是信他的。
虽好奇,却迟迟不问。
鲁文清转开了身,避开这个问题,“既知,以后我会。”
“你对端木樽月……”
“阿兰。”
鲁文清幽幽沉沉的目光扫了过来,让金墨兰不得不住了嘴。
“我不问就是。”
“时机到,我终是会向你解释清楚。信我,阿兰。”
金墨兰笑了笑,“你一向将事藏在心里不肯与人,我不知道怎么……”
鲁文清打断她的话:“信我就好。”
金墨兰看着俊冷的男人,又是一笑,“好,我信你就是。”
“你不信。”
“我信。”
鲁文清黑潭般的眸光盯在她的脸上,转身吩咐外面的人,“先传晚膳。”
外头有人应声,很快又将少爷带回了屋,凝结的气氛松动温馨了起来,刚才那些,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夫妻之间,仍旧如往昔那样恩受!
看着这舒心的画面,下人们脸上的笑容也真了!
而鲁文清最近所有行为,让金墨兰有些惴惴不安。
只因数日前,婆婆对她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