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万福殿
听了肖家父子将慈大逆不道之事,详细禀告之后。
宣德帝先是片刻无声,继而勃然大怒,他随手抄起明黄桌面上的砚台,朝着他们面前扔了下去。
凝望着蹦洒了一地的墨汁,本就不停的在心中打鼓的肖德已,瞬间面如死灰。
他想着,这回他,看来是死定了!
可同是跪在他身侧朱漆凉地上,低眉顺目的凝视着地面的肖太师,此时却觉得心中悬了一晚的大石,终于落霖。
肖太师清楚他们眼前这位宣德帝,是个笑面虎,疑心重,喜杀戮,若是他起了杀心,常面上不动声色,转身就下毒手。
如今,他这逆子虽然犯了大的过错,但毕竟事出有因,又在故此关头向宣德帝表了忠心,充分的显示了他的胆、怯懦。
肖太师认为,他们这位心思深沉又手段狠辣的宣德帝,如今既然已经当着他们父子的面,动了怒,发了火。
那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命保住了,而肖家也算是暂时逃过一劫。
肖太师又将身子向着地面,低俯得更深,额头用力的碰触霖面。
大声道:“老臣教出如此逆子,实在罪该万死,愿意以老臣之性命,为他赎罪,向陛下请罪!”
“哈哈、哈哈!老太师,你这是以你的命,再威胁朕么?
真是放肆!!!
你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竟连命都不要了?!”
“臣惶恐,臣不敢。臣只是觉得,子不教、父之过。逆子犯下如此大错,臣无颜面再面对陛下了。”
宣德帝骂了骂了,火也火了,船眼低眯,打量了肖太师父子一会儿,又道:“算了,这子也是受人威胁,迫不得已,如今既然已经将他贪墨的银两,如数上交。
又同朕禀明了原委,朕便看在你这张老脸的份上,饶他一命!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肖德已,朕命你即刻返回江南述职,半月后回到京都城郊,给朕去皇陵守着去!
三年之内,无朕旨意,不得回京!”
“陛下万岁啊,老臣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对我们肖家的大恩大德啊!”
“罪臣罪臣,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在生死边缘走一遭,肖太师的风骨没丢,只是声音有些虚浮,毕竟人老了,经了大事,总归是乏力的。
可肖德已却是已经快吓得失禁了,若不是肖太师适时的偷拽了他的衣角,他都没听清,宣德帝对他的圣恩。
肖家父子走出皇城之后,肖德已的腿都是软的,枯树老态的肖太师还算反应快,伸出一只干瘪的手臂,扶住了他无力的身子。
“丢人!”
“哎……父亲,儿子真的、再也不会做下这等蠢事了!……”
肖太师见他如此,也心中不忍,到了这一刻,他已经心如明镜。
肖德已所历之事,并非无风之浪,如此周密的计划与设计,大体是出自那人之手,没错了。
“唉、罢了……为父曾经以为,毕竟血浓于水。
可不想,她竟然真的下得去手啊……
前些日子,你大哥突然从他自己的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我还没仔细琢磨,全当意外对待了。
如今你这件事一出,为父才明白,怕是……。
此次之事,就算你想防,也未必防得住,好在,我们肖家气数未尽,逃过一劫,就好、就好啊……走吧,回府吧……”
肖太师轻轻拍了拍肖德已冰凉的手背,见他已经能够自己行走,便叹了口气。
在肖德已满是不解,又不敢开口询问的目光中,率先沿着深巍高峨的宫外长墙,向前走去。
他步履蹒跚,老态尽显的身影被高墙上斜入的晨光,拉得斜长。
他这一生,算是顺风顺水,荣华加身,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欠那人一条命,她是早晚都会回来,找他讨债的……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大宋王朝欠着那人血债的,又何止他一人呢?
人生在世,诸多羁绊,痴、傻、癫狂,贪、狂、狠辣。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许多人都做过违心之事,许多人也都无意或有意的伤害了他人。
所以,也许,随时有可能,在某个地方,就有一个人,在琢磨着如何去复仇,如何去讨债。
例如,在西夏王朝中,最尊贵的那个女人,便常常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让她重回这片土地,她到底要向多少个人,讨上一笔笔,曾经伤她至深的血债呢……
她到底还要用多久的时光、多少的计谋,才能将这大宋王朝与赵氏子孙,踩在脚下呢!
肖德已贪墨修建河防官银之事,在他回京都城,向肖太师坦白的同时,赵煜与仲英便已经在书信中得知了。
只是,她们知道的信息,更为详细。
肖德已被别人下了圈套,只负责视而不见,到时分钱。
可具体的操作,都是江苏巡抚命人操作的。
司徒沛给仲英送来的烫金封口的信件中,将慈事,阐明的十分详尽,与白凌晗友人所送密信,如出一辙。
这样,仲英与赵煜便对此事的真实性,没了疑虑。
司徒沛在信中告诉仲英,他所得信息的来源为他在江宁所开的商铺掌柜的。
江宁府辖官庐州、苏州等多个州县,当地官员与商贾勾结,暗中包庇互利。
不只是局限于一个领域,将这修建何妨堤坝所用的条石材料,偷梁换柱成为价格低廉的青泥混土,只是他们所做的伤害理、贪污官银等恶事的点滴之处。
最可怕的是,他们还将私下扣下的赈灾粮草,换做发霉的粮食后,将赈灾粮草暗中贩卖给西夏李元昊,继而从中牟取暴利。
司徒沛因大辽长皇子的身份,向来告诫他司徒家各地的掌柜的,不许与慈人为伍。
因为两江之地,慈事情十分寻常,而司徒家的铺子从不参与其中,还经常被当地官员暗中为难。
好在司徒沛家大业大,受得住那些黑心商贾的联合抵制,又因其频频在赈灾时,大方捐款,得到了宣德帝的大加赞赏,官家之人,才不敢继续明目张胆的对司徒家出手。
这些肮脏之事,本是大宋朝堂内部之事,司徒沛向来是看破不破。
但是,直到他遇到了此番来到江南的赵煜与仲英,他才下了决心,将此事悉数告知。
他白日里不请自来,本是为了将此事告知,却不想被赵煜一顿戏弄。
害得他慌里慌张的跑了回去,还没等将此事告知仲英,直到他回到府中,神思稳健一番,才惊觉自己也许是上了这个腹黑九王爷的当。
但是他还是没有勇气,再登门一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冰雕一样的九王爷不是在开玩笑,他脆弱的心脏,可受不了再一次的惊吓!
于是,他只好以书信,告知,并还在信中,提醒他们二人,两江一带的官员,上至两江总督,下至各州知府,也许都与野心勃勃的西夏人,大有关系。
仲英和赵煜等人,看了信件之后,都表示没想到,江南布政使肖德已竟会有这番胆量,毕竟,他的父亲是如水行舟,四平八稳的肖太师。
他们更没想到的是,他们想要在第二日便去会上一会的正主,这一刻已经回到京都城去负荆请罪,先下手为强了。
两江之地,多事之处,第二日午时,当赵煜收到白霜命青鸾给他带来的口信。
将肖家父子深夜形色匆匆、满面愁容的入宫,又低调的平安回府之事,全部同他讲明。
他才明白,所有看起来迷雾一团的事,也许在他那位端坐与九五之位上的父皇心中,早已澄亮如镜。
他先前还认为,是自己为仲英求来了一个获取民心的机会。
如今看来,他不过是在按着宣德帝,给他铺好的路线,在前校
纤薄的唇边,缓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淡笑,赵煜看着远去如青墨微点的青鸾,自言自语的了句:“看来,本王还是太年轻了……”
赵煜真想知道,此行,他若是将这差事办砸了,不知道,他那位胸有成竹的父皇,会如何?
可惜,为了助仲英得到两江之地百姓的民心,他万不会将此事办砸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