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英才护送九王爷从江南回来,这又接着圣旨,几日内便得动身前往长城濠。
国公府书房内气氛微妙,仲英站在仲世恒的书房正中,看着一脸凝重之色的仲国公,不知该不该开口。
最后,她还是先出了声:“爹,您把我叫来,是有什么事要嘱咐吗?”
仲世恒听了她的话,褐目平静,道:“英儿,你怕吗?”
仲英抬首:“怕,女儿知道,这次长城濠一行,也许是个圈套。
但是,父亲从小就教导女儿,一日为臣,便要忠君爱国。
就算明知道是个圈套,我也得毫不畏惧的前行,才可以。不是吗?”
仲世恒从来只知道,自己的这个幺女,心思通透,气魄豪情丝毫不输给她那几个哥哥。
可他从来没想到,这个女儿,竟然比那几个儿子,还不怕死,甚至更加胆大妄为。
“你!”
守护百姓,血洒疆场,这是一个将士该有的无畏精神,不能躲,也不该躲。
可如今,她明知道,她要去做的事,也许并不是为了守护百姓的安危,只是当权者为了一解心结,而设下的陷阱,她依然要如此义无反顾的冲上去。
这究竟是忠诚还是迂腐?!
仲世恒叹气,坐下,抬眸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却还要去?你明知道,我们仲家历来驻守的是大宋朝东南和东北的疆土。
那西夏之边,是他平西王等人的战场。
你明知道,陛下他此番,让你在殿前出头,继而降旨命你去长城濠,是存了杀心,你也还要去?!
你真觉得誉王,他能保得住你?
依我看,未必。”
仲英轻动了唇畔,朗声道:“爹,南海剿匪之时,陛下曾派人给了女儿一封密信,那信中说,在女儿麾下最得力的几个将领中,有一人是西夏的奸细。
陛下他这么做,是希望女儿亲手将那人找出来,惩治了。
可女儿却一直没有按着他的意思做。
他们都是与我,生死与共,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兄弟,就算是真的有人是从西夏而来,那又如何?
他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我仲家军、伤害边疆百姓之事。
难道爹希望我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为了得到陛下的信任,就亲手去伤害长清哥哥吗?
女儿做不到。
而且,就算我做到了,陛下他,就真的会信任我们仲家人!?
不,陛下他,永远都会将我们仲家人看做是他们皇权的威胁。
二姑母和五王爷的身上,毕竟都流着仲家人的血。
女儿能做的,不过是向陛下证明,我仲英,绝对没有背叛大宋百姓的心,这还不够吗?!
如今,西夏进犯我边土,洪、银两州危在旦夕,女儿,没有别的选择。”
仲英不愚钝,在大殿之上,宣德帝主动询问她关于此番西夏进犯之事,她心中便已经有了计较。
可正如她说的,身为一名军人,她没办法为了一己之私,而在国家危难之际,将自己置身事外。
该来的,总会来的,不是躲就能躲得了的。
风长清是西夏人之事,她已经知晓了。
很早之前,她便知道,风长清是她那个已经对外宣称病逝多年的大姑母之子。
但仲世恒与风长清一直对他的身份,守口如瓶,她虽然心中不明就理,但也都没多加打听过。
直到上回**蛊之事发生,赵煜告知她,那西夏王后竟然是她那位本应该已经病逝多年的大姑母。
这其中一切缘由,她便都想通了。
宣德帝密信中,她得力干将中的那个西夏人的身份,也就明确了。
风长清竟然会是西夏王朝,那个消失多年的大皇子拓跋宇。
仲世恒眸色微动,他早该想到,那龙椅上的人,眼中是容不得半粒沙子的。
风长清的真实身份,也许宣德帝早就知道了,这些事跟本就是根本逃不过皇城司的眼线的。
毕竟,他们那些人,也确实不是吃素的。
但他是仲英手下的人,仲家军中有西夏人,可不就得让仲英亲自出手除去么,否则,宣德帝怎么会相信,仲家人是清白的呢!?
仲世恒长叹一声,道:“想不到,你早就知道了这些事。
那清儿的身份,你可同誉王讲了?”
仲英垂眸,道:“未曾。不过,殿下他也许早就知道了,毕竟如同父亲所言,殿下的心思大概一点都不比陛下少。
所以,方才父亲问女儿,是否认为殿下他能护住女儿。
女儿的回答是,是。
我相信,无论女儿陷入何等危机之中,殿下他都能够护得女儿周全。
同样的,若是他遇到了任何的为难,女儿也一定会守在他的身边,护得他平安的。”
仲英这一番话,就像一枚从千刃高空落入平静湖泊的石子,将仲世恒本就不安的心,搅动得更加的翻腾。
仲世恒放在桌面上的大手,紧握成拳,面色复杂。
虽然仲英以儿郎身份,立下不少军功,但是,在仲世恒的心里,她一直是那个偷偷跑出去买胭脂水粉,回来后在脸上乱画一通,吓唬那几个哥哥的疯丫头。
直到此时,他才第一次发现,当年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像雪一样柔软的奶娃娃,真的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女大不中留,她的心,已经完全被另外一个男子,给占据了。
如今,她许是不再需要他这个老父亲的庇佑了。
艰涩的压下心中的不舍与不适,仲世恒沉声道:“芙儿长大了,爹相信你做的选择。
去吧,去吧。拿好陛下给你的腰牌,平西王不是个糊涂的,若是真到了为难之际,他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的。
去吧。到你母亲那说一声,再走。”
仲英眼眶一红,这一刻,她忽热发现,仲国公比她记忆中苍老了许多。
她跪地一拜,道:“女儿知道了,父亲保重。”
仲世恒挥了挥手,仿佛身上已经没了气力,一个半世权倾朝野的铁汉,也抵不过最钟爱的女儿,与他渐行渐远的不舍。
仲英起身离去,仲世恒老眼瞬间模糊不清。
从前,他从不信命,只信手中的刀剑。
直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一出生,便被游僧道破天机,说出那凤凰泣血的命格。
他便开始求神拜佛,他冒着欺君灭门之罪的风险,为她隐藏女子身份,最后还是挡不住,她与赵家人的相遇。
如今,她更是将生死与信任,都交到了那个男子的手上。
“看来真的是天意不可违啊……”
仲世恒望着窗外清月,低喃自语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