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英站在誉王府外,半日的光景,白霖出来看了数次,却都无法开口,说出任何劝她离开的话。
她前日在皇宫外,与赵煜分开时,他说过,晚膳之前便会去国公府找她的。
昨夜她等了一整晚,他却没有出现。
直到昨儿午后,何达、罗大风和乌汉阳几人,到国公府来探望她。
从长城濠回来京都后,她便一直在誉王府养伤。
收到她讯息的罗大风几人,虽急切的想见她,却忍着一直没敢上誉王府去叨扰。
直到昨日听说她已经回了国公府,才第一时间上门看她。
在仲英的院子里,仲夫人命人准备了上等的香茗、糕点,又派了几个小厮,前去伺候。
乌汉阳、何达他们理解仲英心里的结,便绝口不提,她准备何时结束养伤日子,回军营去这事儿。
来之前,他们怕罗大风性子急,也特意嘱咐了他一番,切莫在仲英面前提及长城濠之事,最不能说风长清三个字。
罗大风一向看风长清不顺眼,如今他西夏大皇子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按着罗大风的性子,若是不提前嘱咐一下,他一定会说上几句,数落风长清的话。
仲英待他们几人,都比亲兄弟一般,出了这样的事,她的心里一定万般痛苦。
罗大风倒也不是真的那么没心没肺,他知道提了风长清是在仲英心口划刀子,便特别听话的,完全没有提及。
几人许多日子未见,都是十分的健谈。
军中琐事,训练趣事,排兵布阵的新法子……
仲英见他们之后,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冬月底,腊月初的日子,格外的清冷,却又带着厚重的日光。
仲英院子里,夏日里新种上的冬梅,都已经打了岔,看样子初雪过后,大概就能红艳满枝头了。
罗大风憨憨的拿过一根枝丫,放在眼前,瞅了瞅,道:“小将军,我咋记得,你这院子里,以前种的都是松柏大树呢?
这咋都改种梅花树了?”
粗枝大叶如他,可真不是突然附庸风雅,认得梅花树了。
只是,罗大风以前在甄选入禁军之后,最先做过一阵子,宫墙内树木的养护与修葺宫卫。
这梅花树,是宣德帝最钟爱的花树,他们那时候可是每日费心费力的,看护着那些小树苗的。
仲英想来慕松柏之苍劲,他倒是真有些不解,这小将军怎么忽然喜欢起这红艳如火的花来了!
他不懂,乌汉阳倒是明白。
当日仲英与赵煜同他,坦白她的真实身份。
他便已经知晓,他们这位披荆斩棘的小将军,是倾心于那位傲冰赛雪的九王爷了!
仲英笑望着那些出吐蕊芯的枝丫,淡笑道:“待这梅花全部盛开之后,你们都一同来赏赏吧。
但愿,我们今年能够在京都城,过个除夕。”
每年寒冬来临,年关将至,大宋边陲之地的小城,都会发生不少的动乱。
他们已经多久没在京都城,看过除夕的灯,赏过城中的梅了……
罗大风憨笑:“哎,年年到了年关,就是我们仲家军,最忙碌的时候。
这京都城的热闹,咱们爷们可看不到!
呀!虽说这除夕的热闹,我们看不上,可那冰雕王爷娶亲的热闹”
我们倒是一定看得上的……
“大风!你喝一杯茶,伯母这茶,可太香了!”
罗大风后半句话,生生的被乌汉阳怼到他嘴边的热茶,给憋回到了肚子里去。
“呜……我喝,烫、烫、烫!你这是干啥!我喝,……”
此刻,乌汉阳恨不得拿起拳头,砸晕自己。
他光想着提醒罗大风,别提风长清。
却忘了嘱咐他,不要提这京都城里,这一日里,最为津津乐道的大喜事了!
圣上为近日复出朝堂的誉王也就是九王爷赵煜,赐了婚。
新娘子果然是之前在宫廷晚宴上,最引人瞩目的孟相嫡女孟静姝。
这位体虚羸弱却高傲孤冷的九王爷生母,还被追封为德元皇后。
这等天赐的恩宠,一夜之间将誉王这位深入简出的病娇殿下,捧到了世人的眼前。
更是将素来门庭冷落的誉王府,供在了从前一直没想好站那一队的众多官员眼前。
一日之间,街头巷尾,百姓商贾,全都在讨论着誉王被赐婚,很可能成为东宫之主的八卦。
巳时宣的旨,未到巳时,仲世恒便已经得了信儿。
是他急忙召回仲讯等人,将府中人,全部集中起来,吩咐了他们对此事守口如瓶的。
长城濠一事后,仲世恒也曾经一度以为,赵煜对仲英是不同的。
帝王之家,竟然也出了一个痴情人。
如今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可千算万算,将罗大风这张嘴给说露了。
烈日如火,在这寒风能刺透衣衫的光景里,那空中刺眼的日光比烈焰还讽刺。
仲英望着那誉王府的大门,开了合上,合上又开。
一拨拨送礼的各级官员,都借着这陛下赐婚、追封丽贵妃的机会,前来给赵煜送礼,问候。
白霖与白霜,洛奇与洛胜,迎来送往的将他们一批批的请进请出。
誉王府对待这些人的态度,同之前的处事原则,大相径庭。
从前,誉王也是一直受着宣德帝宠爱有加的,宫中的赏赐不断。
大臣们也有些想与誉王攀交情的,可他们送来的礼,全都被原封不动的给退了回去。
那些有心结交誉王的人,也都慢慢的不再登门了。
如今,赵煜却一改往日高冷难结的态度,对他们的示好,照单全收,还态度热情。
仲英抿了抿干涸淡裂的唇,面上淡笑缓升。
仿佛,站在誉王府门前,让白霖通传了数次,想见赵煜一面,却被无情拒绝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昨日罗大风将赵煜被赐婚之事,说秃噜嘴,虽然被乌汉阳及时制止了。
仲英还是听到了。
想过他也许是又一次为了维护她,而被他父皇惩罚,受了伤。
想过他也许是在宫中陪宣德帝用了晚膳,而吃醉了酒,未曾赶来。
想过他也许是考虑她才回到公国府一日,他不方便上门,引得她父亲不悦,所以他未曾出现……
仲英想过那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他们之间,经历过同生共死,经历过浓情蜜意,经历过心心相印。
唯独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心如刀割、无着无落。
罗大风被乌汉阳拽走之后,仲世恒长叹一声,嘱咐了仲家兄弟几人,多注意着仲英的动静。
如常的练功、整理庭院、品茶练字。
见到他们,笑容依旧。
一整日的时光,她都没有一丝的反常与伤心之态。
仲英的冷静自持,令所有人都更加担心她。
直到今日清晨,玉露晶莹,晨雾迷茫。
仲家老六给她亲自端早膳到房门外,敲了半天都没人应他。
当他们按着仲府暗卫留下的痕迹,远远的望见,一人独自站在誉王府大门外,数步之遥的她时。
他们才知道,这个一向比男子都坚毅、冷静的妹妹,说到底也只是个心中无比脆弱的女子。
只是,她习惯了将苦痛隐藏留给自己,将安心与笑容,展现在他们面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