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是慕有思往年的闺房,现下里屋的素塌上斜倚的女子,嘴唇发白,脸颊落了道伤。
虽已上了药,但因为伤后沾了水的缘故,还是疼的她眉头紧皱。
东厢房外屋,一个约莫壮年的男人,锦衣华服,端正地坐于木椅上。
手边的茶盏糕点,久久未动,只一双眼,来回打量里屋和屋外的动静。
不过一刻,慕淮便走了进来,与男人说了好些宽慰的话,这才坐到了主位上。
随后,苏姨娘领着慕绾绾也找地方落了座。
杨氏一路上都在对慕有思说教,怎的不知变通,还胡言乱语,真是不争气云云。
慕有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浑浑噩噩地被杨氏拽着走。
脑子里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成了慕时清。
待到了东厢房前几十步外,杨氏这才收了声,摆了一副柔弱模样,以手帕拭泪,哭哭啼啼地跨过门槛儿,按着慕有思跪了下来。
慕淮别过头去,全然当没看见。
他平日里处处纵容杨氏,从未苛责。
现下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闯出这么大的祸来,还让他亡妻的亲哥哥给亲眼瞧着了,这让他如何偏袒?
而且他亡妻的哥哥陈远常年经商,认识了不少达官权贵,日后他的仕途,还需要靠他这个大哥好好帮衬帮衬。
本是想着若慕时清乖乖的认了错,当着陈远的面给慕有思道个歉,他再责骂几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哪知道这孽女竟然生生的把自己做的事全反过来推给了她大姐姐。
所以眼下,只能重罚杨氏母女。
一来给陈家一个交代,二来也是该整治整治院儿里的风气了,别日后升官了,还能落个管家不严的把柄,送到对头手里。
一阵咳嗽声从里屋传来,两个小丫头将床榻上的女子搀扶了出来,慕淮几步迎了上去,关切道:
“怎么出来了?让丫头婆子传话就行,可好些了?你身子单薄,穿这么点儿怎么够?”
眼睛看向一旁的侍女吩咐道:
“去拿件棉衣来,给大小姐裹上,再拿些好碳,多添几个炭盆子。”
丫鬟婆子领了命,利落地去准备这些物什儿。
女子落坐后,慕淮终于想起仍跪在地上的慕有思,开口道:
“幸得上天庇佑,大夫才从鬼门关才将你大姐姐抢了来,若是你大姐姐有个好歹,你这混账东西难辞其咎。”
说完瞧了一眼陈远,陈远这会儿不慌不忙喝起了茶,显然是在等他的下文。
于是慕淮续道:
“至于如何处置你,全凭你大姐姐做主,没有人能保得了你。”
慕有思有些恍惚,双眼直直地盯着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即使受了伤,也难掩姿色出众的脸。
那张被慕时清嫉恨到想要毁掉的脸。
那张和母亲有七分相似的脸。
那张……已经不属于她的脸。
说来可笑,重生一遭,她竟不是她了…
陈远放下茶杯,缓缓道:
“我本不该插手慕大人的家事,但我那亡妹,就有思这么一个女儿,若慕大人实在忙于公务,对后院儿之事分身乏术,不如将有思交于我带回江南,也好让她在她外祖母跟前承几年欢。”
慕淮听后脸色微变,若真让陈远将自己的女儿带回江南,外人指不定怎么戳着脊梁骨说他呢。
这事儿万万不可。
这个陈远,果然不简单啊,面儿上的话说的在情在理,实际上是在给他施压呢,今儿这事儿如若不给个他满意的交代,怕是不能了了。
慕淮强挤了个笑脸,回道:
“平日里是对有思疏忽了些,但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江南山高水远,大哥实不该扯这些旁的事。”
又续道:
“从今儿个起,有思搬去清澹院,多拨些丫鬟婆子好生伺候,至于逆女慕时清嘛……”
话说一半,扭头瞧向裹着棉衣的长女。
那顶着慕有思面容的女子,立刻接话道:
“全凭父亲做主。”
慕淮早已料到,这事儿还得他自己来。
于是板着脸说道:
“慕时清谋害长姐,全无悔意,罚家法一百,跪祠堂七日,禁闭两年,其母杨氏,治家不当,管教无方,贬为姨娘。”
杨氏本还直着的腰背瞬间瘫软,几步爬到慕淮跟前,拽着他的衣袖嚎叫着:
“老爷,不可啊!清儿还小,一百棍家法会打死她的,万万不可啊!”
慕淮用力抽回自己的衣袖,不耐烦道:
“把杨姨娘,拖回自个儿的院子,禁足三月。”
几个粗使婆子,道了句得罪了,就架着杨姨娘出了东厢房。
杨姨娘双腿乱蹬,带着哭腔嚷着:
“我不做姨娘,不做姨娘,老爷,你不可以这般待我。”
慕淮听她这般咆哮,眉头皱的更深了,太过败坏家风,让陈远看了慕府曾经这样的主母,不知回去了还得怎么笑话他。
待到家法棍子落到慕时清身上时,她终于疼的回过神来。
她现下是慕时清了,那个她恨到骨子里的慕时清。
她的生生母亲成了杨姨娘,她成了旁人眼中的恶毒之人。
上一世临死之前,她有多么恨,现下就有多么的荒唐。
老天爷呀,老天爷!
你这个玩笑开的太大了。
屋外雪下的愈发大了,寒风从门口吹进来,冻得她嘴唇颤抖。
身上落得棍,落得极疼。
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恍惚间,好像看见端端坐着的慕有思朝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