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棠院四下寂静,想是都歇息了。
慕时清带吴御回了房,点了灯。
用清水洗净了脸上和手上的炭灰,一张白皙干净的小脸立即露了出来,虽还是那样简单的发髻和一身粗布衣裳,吴御却呆看了许久。
“你是谁?”
“慕时清。”她擦净水珠,脱口而出。
竟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说这三个字了。
“慕府二小姐?我听我娘说过。”
“嗯。”慕时清淡淡的回了一句,这些都无关紧要。
“不过,我觉得你同我听说那般的不太一样。”
“哪里?”
吴御回了神,连忙摆摆手。
“没什么…那你为何要救我?”
“你娘去世了,她生前待我不错。”慕时清与吴妈妈并不相熟,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只是这应是让吴御暂且能够接受的理由吧,慕时清不是个普度众生的活菩萨,她救他,自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
自己现在太过孤立无援,谁也不能相信。
可一个人也并不好做所有的事。
她救了他,吴御会感激她,而他娘是苏姨娘所戕害,吴御想要报仇,只能与她一起。
这才是相互“信任”最好的契机。
“不可能!我娘怎么可能死?那日她还活生生的来看过我!”吴御眼睛上瞬间多了几根血丝,自顾自念叨着不可能。
慕时清也没有出声阻止,只一旁等着他平静下来。
吴御眼眶发红,竟落了几滴泪,似是在逼自己接受事实。
好一会儿后。
“是…是谁害了她,二小姐。”吴御心神平稳了些,才看向一旁的女子,却不曾想她也正看着自己。
吴御有些诧异,不过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在这样的场面,脸色依然平静未起任何波澜。
而吴御的眸子早就湿热了,想到这儿,实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子快速抹了抹眼泪。
“今夜是谁想杀你,好好想想。”
“是…是那个女人,是不是她害了我娘!”
慕时清点点头,接着道:“她是苏宁柔,也是我的仇人。”这点并不需要隐瞒。
“我要去杀了她!”吴御从怀里掏出把木质的小刀,一脸决绝。
“如何杀?是凭你的莽撞还是你的这把木刀?”慕时清起身拉吴御坐下,“把刀收回去吧。”
吴御胸口气的一鼓一鼓的,但还是把刀收了回去,越发觉得慕时清不简单。
明明自己已满十八,在她面前,竟是他才像那个小孩子。
这个姑娘,为何总有让他平静下来的力量?
是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从容淡定吧。
吴御自己是个楞头汉子,大字不识几个,成天瞎做些木头玩意儿唬唬自己,细想来,这十八年,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过着。
如今就像慕时清所说,他拿什么去报仇呢?
吴御苦笑着,坐在椅子上,垂着头活像个落魄乞丐。
“很喜欢刀?”慕时清见他默默收回木刀,又一副失了魂的样子,不禁问道。
“嗯。”吴御声音闷闷的。
慕时清转身去妆奁,取了个小雕花匣子放在吴御面前。
吴御这才抬了头,慕时清已经将匣子打开,里面全放着银钱。
“拿着,去铸把好些的刀。”
“二小姐,吴御怎能受此恩惠,况且,这也太多了。”
“你不用唤我二小姐,我有名字。”
吴御窘迫的挠了挠头,好些时候才憋出几个字。
“清…清姑娘,这些银钱吴御不能收下。”
“不用觉得是恩惠,我方才便说过了,苏宁柔也是我的敌人,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帮你。”
此时多说些什么并无益,感恩戴德更不需要。
相互利用才是最好的关系。
“收下吧,若是多了的,好好为自己置办些物什。”见吴御还是推脱,慕时清冷下了脸:”你这样子,一辈子也不能报仇。”
“我知道了。”吴御接过匣子,将里面的银钱装好。
“清姑娘,我相信你。”吴御并不为她的话生气。
只不过自己活得糊涂,怎能怪清醒的人?
“嗯。”慕时清听吴御的话,心里并不满意,轻易的相信一个人,是最大的败点。
”我需要做什么?”
”苏宁柔见过你的样子,将你留在府里不甚妥当,她也定会察觉,今夜你就得出府,寻个适当的地方先住下,先前的屋子,不要回去了。”慕时清顿了顿,又道:“记得去铸把好刀,好好练。”
“那我们如何见面?”
”三日后,去华兴寺等我,我需要知道你的居所,日后方去寻你,你在外面,好行事的多。不过也要小心,苏宁柔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知道了,清姑娘。”
吴御轻打开门,准备走时,又转过头。
“我的命是姑娘救回来的,不论以后如何,我定会一直追随你,直到…直到阎王爷再把我收走。”
吴御顿了顿,深深的望了慕时清一眼,又道:“吴某一介莽夫,说话可能有所冒犯,清姑娘年纪尚小,应该活的自在欢喜些。”
吴御出去时替慕时清关上了门,只剩下越来越轻的脚步声。
自在欢喜。
慕时清未尝不愿意变成那样,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一直都不会是。
因为是早已经被束缚了的人。
慕时清笑着,回了床榻上休息。
第二日,慕时清起的迟了些,竹兮早早便唤了几声不见回应。
只与苏姨娘回道小姐这个年纪贪睡些也正常。
苏姨娘在前厅等了许久,足足续了两回茶。
慕时清来时,苏姨娘还是那副柔弱可欺的样子,只是眼底流波百转。
慕时清知道她今日来的目的,昨日就她提过吴御,苏姨娘今早发现异样,自然是先来这里打探。
“姨娘怎得突然来了?”尽管都知晓,这扮猪吃老虎的功夫也不能少。
“听竹兮说,二小姐今日起迟了些,许是作夜贪玩晚睡了吧?”苏姨娘看似绕着弯子,其实就是在问慕时清作夜在何处,又做了些什么。
“姨娘说笑了,清儿睡得时辰同往日一样,只不过今儿个久睡了些,想是因着昨日事儿太多,四处走动,累着了吧。”
“二小姐昨儿个是累了些,姨娘近日来也是想来与你话话家常,也算是补了你病时未去看望,不然外人要说姨娘闲话了。”
一番话,恰如其分的表现了自己的目的和对慕时清的担忧。
苏姨娘掩盖着眼底的厌恶,亲切的拉住慕时清的手。
在她眼里,慕时清从前不知礼数,嚣张跋扈是个好控制的主,就算现在变了许多,也还是傻子样,与往常一般无二。
“还有二小姐昨日提到的那吴妈妈的儿子,姨娘后来想着去帮杨姐姐寻寻,却始终寻不到啊。”
苏姨娘皱了皱眉头,微微叹息。
慕时清神色不改,答道:“昨日回去我便与母亲说清楚了,这府里上上下下除了吴妈妈,谁也未曾见过他,确实是件为难的事,母亲听了,便也放弃了。”
苏姨娘见慕时清那副样子,的确像是不知情,只好随意扯了几句有的没的便回去了。
回去后得仔细想想哪里出了纰漏,今日起来发现自己好好躺在床上,心下便存疑,去了密室,吴御果然已被劫走,若那人是要与自己作对…
苏姨娘知道这绝对是个不能忽略的事。
慕时清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只看见外面的红梅谢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