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朝没人的地方乱走之外,志鹏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志鹏感到非常地沮丧和羞愧,他不想去和朋友们告别——无论赵霁云还是许长史,甚至于大师兄牛用之。
如果志鹏不辞而别,乾字班的师兄弟们会感到难过和伤心的,但志鹏真是没有脸去见大家。他能够想到,兄弟们一定会争着打听他要去什么地方。
可是,然后自己怎么说?不知道,天宝道人只说要把自己罚去种菜?这件事情很快就会传开的。他可以想象李道纯会怎么去努力散播这个消息,并且编排他的笑话。不管自己再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无法洗清自己的声名了。
志鹏心想,是啊,就算是李道纯设计了一个圈套,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冲进去的啊。我急不可耐、莫名其妙地就栽了进去。归根结底,是都是我做出的选择。李道纯这样一个奸邪小人设下的拙劣诡计,我都会上当受骗,我还有什么资格成为一名炼气士呢?
志鹏无力地身体向后一仰,随便地靠什么东西上,他不在乎。他让尹轨失望了,他让怒火盖过了理智,使自己的一个重要的机会变成了灾难。现在他成了这里处境最糟的那个,他曾经比这里很多人都要优秀,他仍然不够格,大家会说这次的事情证明了这一点。
事实面前,谁也无可辩驳,自己真的要这么完蛋了。
天终于渐渐地黑了下来,志鹏这才好意思偷偷溜回住处。老远就传来了其他弟子们准备睡觉的声音,隔着房间大声说话声,被天宝道人呵斥的声音。最后,灯一盏盏地熄灭了,似乎一切都安静下来。
志鹏感觉到了师兄弟们那种训练一天后,终于舒服地躺在床上的那种平静的气息。但这丝毫也没有缓解对于自己的焦虑和悔恨。他的兄弟们可以无忧无虑地休息,因为他们不会被脑海里的念头所折磨。
志鹏估计着师兄弟们都应该睡着了,他偷偷摸回了住处,听到了里面均匀的呼吸声。看来大家都睡了,自己要偷偷进去吗?他太累了,加上没有吃饭,而且身上的伤痛一直在隐隐地折磨着他。
可是志鹏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这一步。
算了,我还是走吧,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我容身的地方吗?而且,我的衣服和剑都上交了,我还替六合堂出征过一次,这样算起来我应该是不欠他们什么了。
既然主意已定,虽然还不知道要去哪,可是眼下先离开这个让自己充满羞愧和悔恨的地方,这是最首要的。志鹏开始往外面走,可是他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在身后,好像是脚步声!是天宝道人吗?他来查房了?志鹏有点心虚,他担心万一马上就响起天宝道人的呵斥,自己还要不要买帐。
去他妈的!
志鹏把心一横,打定了主意,就算不论是谁叫自己,自己都要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一直走到远离这个地点才停下来。不!一直走到天亮,一直看到明天的晨光再停下来。心中有了这个目标后,志鹏突然觉得脚下也更有力了,他坚定地迈着步子前进。
“志鹏!”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怎么是他?他没睡吗?一直偷偷跟着自己?可为什么到了这时候才喊住自己?志鹏心中犹豫,可是脚下却一点也没有放慢步子。
“志鹏。”又是一声叫喊,声音已经来到身后了。
志鹏无法忽略这个声音,因为这个声音不来自那个讨厌的李道纯,不是那个爱训人的天宝道人,这个声音是和自己一起共过生死的兄弟——牛用之。
“你敢相信吗?”志鹏说着转过身来:“他们居然打算让我去种菜。”
“种菜?”牛用之一时竟想不到这话该怎么接。
“对,天宝道人说的,他说我被扫地出门了,而且他说要把我发配去种菜,我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在拿我开心。我在这没看到过菜地,你看到过吗?开什么玩笑?”
“志鹏,你这是要去哪?”牛用之担心地说。
“还记得吗,那天在江边,你说我一定会有出息的。所以,今天在听说冷子丘长老要来选弟子的时候,我以为会是我。我真的这么想”志鹏没想到自己突然有这么多话要说,滔滔不绝地说。“老牛,我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我是不会留在这里的,我不会让害我的人看我的笑话。”
“所以,你打算去哪?”
“我不知道,去除了六合堂之外的任何地方。去哪都行,只要不留在这儿。”
“志鹏,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牛用之突然这么一句,像把重锤一样,一下子就锤到了志鹏的心脏上!
志鹏停下了脚步,他的心脏狂跳起来,是呀,为什么?自己为什么没想过这个问题,不,想过了。自己是被忿怒冲昏了头脑,所以才上了李道纯的当,这不是明摆着吗?
“你太顺了。”牛用之说道:“你这一路走得,太顺了。这就是你的问题。”
又是一记重锤!志鹏一下子就混乱了,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自己有姐姐带着来到了楚庭;鬼使神差地在两个争做自己姐夫的人之间受到关照;连睡梦中都有神人授丹,传了自己剑法,稀里糊涂在战场上立功,轻轻松松做了旗牌官。
太顺利了,一点波折都没有。
可是,明白又有什么用呢?志鹏反问道:“现在说这些,太晚了,老牛。人家已经把我踢开了。”
志鹏突然有些激动,他抓住了牛用之的衣领,大声道:“老牛,如果你觉得我会为了留下来,去找什么人,或者去求什么情,那决不可能我告诉你。你看错我了,你看错了我唐志鹏,我决不会为了留下来去做这些事,我也决不会让那些人看我的笑,他们休想得逞。”
牛用之道:“你一开始走的太顺,所以你忽略了太多东西,你知道什么叫锲而不舍吗,你知道什么叫绳锯木断吗,如果你凡事都轻易得到,你又怎么会懂?人们总说凡事开始最难,我告诉你更难的是何以善终。”
他又重复了一遍:“是何以善终!你明白吗?”
“谢谢你的道理,谢谢你这份情谊。”志鹏斩钉截铁地说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卖花布。哈哈哈哈,老牛,我在家的时候,还真的被我爹逼着去绸缎庄卖过花布呐,哈哈哈。”
志鹏说向准备继续上路,他假装不在乎地说:“等我做了绸缎庄的大东家,老牛,你们可是要来光顾兄弟的生意啊。”志鹏说话,就要走。
牛用之这次,并没有再赶上来,但是大声喊道,
“你走吧,不过你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你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今天晚上,就是在现在,就是你要跨出的这道门。这才会是你犯下最大的,最不可弥补的,最追悔莫及的错误,你走吧。你余下的一生,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现在的情形,你走吧,你得远远的,别让我老牛再看见你,我看不起你。”
听着老牛的一番话,志鹏已经是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