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船上的人,船上没有你这样的人。”昆仑奴说着,志鹏闻到了这个黑色巨怪身上的恶臭味。
“他准是那一派的。”一个番人说。
“说不定他是个奸细呢,”第二个番人吼道,
“你们说,他那些包里装着什么?是炸药吗?”昆仑奴把他那张古怪的黑色巨脸凑近志鹏的面孔。
“但凡不是矿工的人之外的人,就都是我们的敌人,”他咆哮着说,一边粗暴地摇晃着志鹏,“你,小子,就是一个敌人。我们不允许敌人踏入我们的船,我们的地盘。”
昆仑奴的手指像两块肥厚的大肉片,死死地掐住志鹏的脖子,掐得他透不过气来。志鹏挣扎着,手里的行李掉落在地上,他用手抓住昆仑奴的手指。他感到肺部胀痛,房间里的一切都在旋转。
志鹏竭尽全力,总算把昆仑奴的手指从喉咙上撬开一点,急促地透了一口气。他望着昆仑奴那双冷酷而呆滞的眼睛,这才突然想起了,该运行下丹田的真气相抗,可是在这种突然的慌乱之下,自己下腹竟完全不听使唤了!而且没有剑在手,好像在面对绝对的力量面前,自己根本无法搏斗!
“放开我。”志鹏喘着气说,有点后悔把剑交了回去,现在他几乎要窒息了。
“放开你?为什么?”昆仑奴用冷酷的、讥讽的口吻吼道。
我这下真的完蛋了,志鹏绝望地想。最后留在他记忆里的,是昆仑奴的拳头迎面朝他砸来。
等志鹏再次醒来时,躺在一张两个木箱拼成的床上,房间里光线很昏暗。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一个身披黑袍的矮小身形朝志鹏探过身来,给他的伤口涂抹不知道什么胶还是药,并检查他骨头的情况。
房间那头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有些发棕的的头发,绿色的眼睛,深目高鼻,深深眼窝下的一双眸子,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志鹏。“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千万不要和昆仑奴发生冲突吗?”她问道。
志鹏想摇摇头,可即使是这种轻微的动作也让他感到一阵剧痛。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志鹏利用他在六合堂里以往的经验,接受疼痛,把疼痛作为身体发送的一种考验。他必须接受疼痛,尊重疼痛,而不是与疼痛抗争。
正如重阳祖师说的至理名言一样:“只要心中清净两个字,其余都不是修行。”然后,志鹏必须要求他的身体开始愈合,他集中起所有的意念,疼痛似乎立刻就减轻了。
这正是圣人之学,尽性而至命,谓性者神之始,神本于性,而性则未始神,神所由以灵。命者气之始,气本于命,而命则未始气,气所由以生。以此理调息吐纳了一回之后,志鹏觉得好一些了。
他转向那个女子:“我当时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女子朝他微微一笑:“哈哈哈,现在你活过来了。这就很不简单。”她走近他的床边,志鹏闻到一股淡淡的蔷薇花香:“幸亏我当时发现了你。不过,你不是我们的人。”
“你们的人?”志鹏问,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异邦女人,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的异邦女人,而且还这么近,她身上真香啊。这就是所谓的胡姬吗?还是叫菩萨蛮?志鹏心想。又看,她穿着一件橘黄色纱一样的衣服,上面有一个盘蛇图案。
“我们是帕尔苏阿商会的的,”那女人回答道,“既然你不在我们商会工作,建威商行的人为什么要打你呢?”
志鹏想耸耸肩,但一阵剧痛仿佛撕裂了他的肩膀。有时候,要尊重身体发送的讯息是很难的。“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正在找我的房间。”
“你倒还挺抗揍的。”那女人有些揶揄地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住昆仑奴的拳头的。你到船上来是找工作的吗?我们帕尔苏阿商会的可以收下你。我叫蕾拉,是矿务的总管。”她看上去还很年轻,大概只有三十岁,居然管理着一家矿业商会。
“我有工作,我叫唐志鹏。”志鹏说,一边试着用舌头在嘴巴里舔了舔。还好,牙齿个个都很完好。“你们商行的名字还真奇怪,我是说,有些不太寻常。”
蕾拉惊讶地张大嘴巴。“你就是那个他们说的六合堂的白衣弟子?船员们正在到处找你呢。至于名字嘛,这是个萨珊语,用你们中原话念出来是有些怪。”
志鹏想坐起来,但蕾拉赶紧把他按住了。“躺着别动。你还不能起来呢。”他顺从地躺下了,蕾拉缩回了手。
“祝你好运,唐志鹏。”她说,“千万留神。你已经走进了一场纷争的中心。你能活下来真是幸运。下一次恐怕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她转身要走,但志鹏碰了碰她的手。
“等一下,蕾拉小姐。”志鹏说,“我还是不明白。什么纷争?谁和谁的纷争?”
“建威商行啊,这里面的斗争也许比真正的战争还要复杂百倍,残酷百位。”蕾拉回答,“你肯定听说过的。”
志鹏摇了摇头。他该怎么解释呢?他出生在那个大山最深处平静的小县城里,那里如果有一只鸡每天都下蛋,那就绝对会成为头号的新闻和谈资。如果能有一两件风流韵事,扒灰偷汉,那足以让人们回味好几年。他到楚庭之后除了学习和让练之外,对这个世界的运行方式依旧一无所知。
“建威商行是前朝就存在的一家最古老、最富有的矿业商会,”蕾拉告诉他,“你该知道哈扎尔人除了骑马和射箭之外,他们连碗都不会洗。所以哈扎尔人的帝国要运转,从西方请来了萨珊人,帮助他们保持帝国的运行。我们萨珊人的帕尔苏阿商会就是其中之一,建威则是你们本地的矿业商会,不过建威不是靠公平经营获得地位和财富的。凡是对他们有妨碍的矿工,都必死无疑。”
“谁是他们的头儿?”志鹏问首,心里想既然是依附于朝廷的商行,自然是权势熏天了。
“没有人知道建威商行归谁所有,”蕾拉说,“大概是一个和哈扎尔人关系密切的人。我甚至怀疑我们无法证明那个头儿应该对那些谋杀案负责。不过,在这艘开往罗浮山的大船上,他们的头儿是一个特别残忍的昆仑奴,名叫来福。这些奴下奴,往往比主人还要残忍。”
志鹏在脑海中念叨着这个名字。来福!刚才打自己的大概就是来福!自己居然被叫“来福”的给打了!“这些昆仑奴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名字?来福!这有点......”
“像狗儿的名字?”蕾拉问道。
志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没什么可奇怪的,昆仑奴本质上还是低下的奴隶。谁知道他的上一任主人是谁,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如何主人高兴,叫他苹果或者馒头当然也是可以的。”
“这个来福还直是残忍。”
“残忍?怎么个残忍法呢?”蕾拉扭头望了望,担心被别人听见。“建威商行尽量使用最廉价的苦力。在整个哈扎尔人帝国的各处矿山,比如罗浮山这样的地方,替哈扎尔人干活的人一半都是你这样的中原人奴隶。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蕾拉迟疑着,似乎不想往下说了。
“什么才是最糟糕的?”志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