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今冬大雪肆虐南北,极寒。
街上没有半个行人。
位于西南边陲的凉山列车站突然全站戒严,一辆专列呼啸入站,只停留片刻做补给,便继续一路向正北方向疾驰。
专列装修考究的头等车厢里,地板被洗过一遍,却仍留有不薄的血腥气。
陆云骁闭眼静静躺着,眉宇中凌厉之气不减,棱角分明的俊脸却已然苍白。
露在被子外面的裸肩肌理分明壮硕有力,但缠在那肩头的层层纱布,已经又渗出了新鲜的血……
病床旁边的矮柜上摆着一个白搪瓷托盘,里面盛着刚取出来的子弹。
那粒染血的子弹比寻常的还粗长几分,非常有杀伤力,是英吉利进口的最新硬货。
老军医收回听诊器从里面出来,叫来一个年轻护卫,“给大帅发去电报了吗?可有示下?”
“已经发了。还在等大帅指令。少帅的伤如何了?”护卫忍不住偷偷地往车厢了瞄。
“乱看什么?没学过保密条例?!”老军医呵斥。
年轻护卫立马缩回脖子,中规中矩退了下去。
老军医也退了出来,关上车厢门之前,往里深深看了一眼——
纱布上的血渗得更多了……
“医生,医生!”刚刚的年轻护卫去而复返,“大帅挂了电话过来,请您速速去接。”
老军医神色一凛,拎着长衫快步跟着随从去了通讯室,拿起电话听筒,连气都不敢喘太大,“大帅,我是雷振三。”
“我儿如何?!”
低沉的几个字透着无尽的压迫和威严,听得人心一颤。
老军医思忖半刻,哪里敢瞒,“西阀这次派了五万军士埋伏围困,我们只有一万人,少帅妙计脱围,但……他中的是枪伤。直击心脏。”
“……”电话那边静默了须臾,才又听到声音更低更沉地传来,“你就直说,还有多少几率能把云骁救回来?”
三日后。
腊八节。
南阀百姓最重视一年当中的节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热热闹闹自不必说。
可今年的南阀司令府,却安静到有几分不正常。
书房内。
“哭有用的话,你女儿早就回来了!妇人之举!”
一记怒喝伴着被摔破的茶杯砸向窗口,把站在那里的司令夫人吓得脸色一白,眼泪流得更凶,却不敢再大声哭泣了,“司令,司令……”
顾振华胸脯震怒起伏,“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她若愿意回来,那自然最好,若是不愿意回来,那……我让副官直接击毙!”
“不要啊!”司令夫人猛扑过去,死死抱住顾振华的大腿,“司令,她可是我们的女儿啊……”
“我顾振华没有这样临阵脱逃,有辱门楣的女儿!”
“这怎么能怪她?!司令你也知道北阀是虎狼之地,如今陆云骁身负重伤,生死未卜,人也还没回到北阀府,这催婚令就下来了,女儿怎么受得了这一嫁过去就要守活寡的委屈?!当然只能一跑了之!”
“这婚约本就存在!”顾振华一脚踢开她。
哪怕守活寡,也要去!
当下形势,北阀独大。
南阀早已只能在夹缝中生存,岂容他说悔婚就悔婚?!
放肆,也是需要实力的!
“可我女儿也不能嫁去守活寡,更不能只为冲喜,就早早出嫁啊……”司令夫人哭得双眼红肿如桃。
“滚出去!”
顾振华也被哭得烦了,更何况他对女人素来没有什么耐心。
这位司令夫人比他小了十多岁,是续弦,生得美貌娇俏,但也徐娘半老了,哭起来的样子,简直像是在哭丧。
“……”
司令夫人不敢再嚷,站起来踉踉跄跄地退出了书房。
走在回廊里,眼泪更是止不住。
旁边丫头婆子也不敢上前扶,只唯唯诺诺地跟着。
到一处院落时,司令夫人忽地脚步一顿,眼泪竟也渐渐止了,只声音还十分沙哑,“这里住着的,是大小姐吧?”
“回夫人,是的。”
近身的丫头大胆应了,又朝那边院子看去——
白墙青瓦,木门轻掩,院落里安安静静的,落雪无声。
这里住着顾婧宁,司令的嫡出长女,先夫人所生子女之一,因为生性恬静沉稳,反而在平日里最不被注意。
司令夫人站了片刻,眼中渐渐清明,尔后抬起手绢理了理自己的鬓角,“好久没去看看了,也不知道婧宁在做什么?去敲门吧。”
丫头赶紧上前敲了门。
“谁?”一道婉柔的声音从木门后面传来,还没听到脚步声,门已经开了。
司令夫人目光往里一放,竟有些愣住了——
天下父母都是自私的。
她虽是续弦,嫁过来却也已有十余载,早已为司令生儿育女,关心关爱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当年进门之时只看到一个干巴巴的瘦丫头,几年未管,顾婧宁竟已出落得如此标致可人。
尤其是那双眼眸,水灵澄澈,如秋日湖面。
还有那皮肤,白得就像她身后院子里的积雪似的……
顾婧宁把手里捧着的白梅花瓣交给自己的丫鬟,“掉了怪可惜的,放我房间里去吧。”
然后才转过头来看司徒夫人,不卑不亢道,“二娘找我可有事?”
“北阀少帅陆云骁身负重伤,南北阀素有婚约,今日北阀急电……”司徒夫人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急电……命南阀司令府,嫁女,冲喜。”她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