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年夜过去三四日了,马上就到大年三十。傅青纾跟赵元佑告了假,回到家中与家人共度佳节。
她回到家的当晚,傅乔氏就端着一碗甜汤进了她的房间,傅青纾见她进来,起身唤了句“母亲”,便坐下径自看书了。
傅乔氏见她不愿多言,也只是坐着,环视了一下傅青纾的书房。
房内简简单单的一桌一椅一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却都是男儿家喜看的兵书、策论、经略一类的,少有女儿家喜欢的话本子。书桌上更是简洁,右前方摆着基本看过的书,正前方放着笔架山和洗笔池,以及砚台,便再无他物,简洁素净的不像个女孩子房间。
虽简洁是好,可是这也简洁的太过了。就是一向推崇节俭的傅东来,虽然在吃穿用度上从不作要求,但是书房里的博古架上,还是依旧少不了一些古玩珍品。当初她问起,傅东来只,人这一辈子,总得有些爱好吧。而这爱好,往往就能从一个饶书房或者卧室看出痕迹来,像他,就喜欢把玩这些个稀奇物件。
可是,傅青纾的这间书房,物件少的可怜也就算了,就是书桌上的砚台毛笔,也是店铺里常见的普通货品,并不是许多文人珍爱的端砚或狼毫、羊毫……。环视一圈又一圈,除了书架上那满满的书籍,傅乔氏在这间书房里,愣是没看出一点她的爱好倾向。
也不知道这个女儿,到底像谁。
傅乔氏最后将目光投向镣头翻阅的傅青纾。
傅青纾一手撑着头,头微微斜着,一手慢慢翻着泛黄的书页,安谧而肃静。傅乔氏就这么瞧着她,总觉得她的女儿不再是以前的女儿了。以前的傅青纾看书也偏安静,但脸上总会透露出一丝稚气,却不像现在坐在她跟前的傅青纾,举止间总透露出一股积威已久的贵气,那气度,那气派,宛如一个久经官场沉着老吏,让人望而生畏。
想到这,傅乔氏心中掀起一阵波澜,或许,是跟在赵元佑身边久了,染上了他那一身的气度?傅乔氏坐了许久,只觉得一直沉默也不是个事,便左顾而言他的开口道:“纾儿,夜里看多了书伤眼,喝点甜汤吧。”
傅青纾抬头看向傅乔氏,见她面色氏迟疑的模样,开口问:“母亲,你可是有事要?”
傅乔氏捻了捻手中绢帕,虽然犹疑不定,但在傅青纾疑问的目光下,终是将话出了口:“那个人,可是官家?”
上次傅青纾一回来,神色就不对,对她莫名其妙的了那么多话,还提到一个人。后来待她走了,傅乔氏仔细想了想,傅青纾一直住在宫中,身边能接触到的男性就那么几个。其中以赵元佑和沈哲的相处时间最长。
如果她看中的那个人是沈哲,一个大内侍卫而已,能需要她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那么就只有官家赵元佑了。她见过官家,那样龙章凤啄人儿日日相伴,也难怪傅青纾会动心。
是的,只有他了。
只有他,只有现在处境困难的赵元佑,才会需要傅青纾去做一些无谓黑白善恶的事。
比如,曹王的去世……,又或者,还有其他更为凶险的事等着她去做。
想到这,傅乔氏就有些心绞痛,如果没有她对胡娘做的那件事,如果她没有那番话,或许傅青纾就不会走到这一步,而是和傅青瓷一样,在家日日撒欢撒娇,真逗趣儿。
傅青纾将兵书合上,往后一靠,静静地盯着兵书扉页,沉默不语。
“你告诉娘亲,是不是他?”傅乔氏眼眶有些酸涩。
可傅青纾依旧不回答,只是将目光从书上移到了傅乔氏脸上,却是依旧平静无波。傅乔氏几乎是扑过去,抓着傅青纾搭在书上的手,语气哽咽:“纾儿,对不起,对不起,娘亲当时不应该利用你。可无论如何,你也不应该将自己推上这么一条路,一旦出事,娘得多心疼啊……。这样,你马上就及笄了,我和你爹爹商量一下,等你及笄,我们就给你找门亲事,定下来,你好不好?我看对门家的林浩然就不错,和你年龄也相仿,对你也热情,你看……。”
“母亲。”傅青纾也蹲下来,平视傅乔氏,语气也十分平静:“谢谢母亲为我着想,只是,我有自己的打算,女儿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想法。”
“是没有成亲的想法,还是心中人选另有他人?”傅乔氏语气一变,凌厉了起来,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一不二的傅家主母:“他不适合你,母亲是过来人,虽然只见过他一面,但是我看得出,他是一个能藏得住事的人,也是一个有雄心的人。这样的人,后宫佳丽于他而言,只会是权衡朝势的砝码。而你的爹爹,没有实权,即便你成为他的妃子,你也不会受宠。皇后之位更不是我们能想的。纾儿,听娘亲的一句劝,我们乖乖的,找个普通人家嫁了,好不好?”
傅青纾轻轻一笑,却是苦笑:“母亲,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最初,是爹爹让我进宫的,是他把我推上这条路的。最初,这条路我走的有些艰难,现在我发现,这条路其实挺适合我的,即便荆棘遍地,即便坎坷不平,但只要……前方有光,我就能一直走下去。开弓没有回头箭,何况,我也不想回头。”
她顿了片刻,又道:“还有,如果您真的要反对,不如,您先去问一下父亲,他同不同意?”
这疏离冷淡的语气,这陌生又拒人千里的称呼,让傅乔氏愣怔不已。她是第一次注意到,不知何时,以前爱对着他们嚷嚷“爹爹”、“娘亲”而撒娇的长女,如今见到他们只是尊敬礼貌的唤一声“父亲”、“母亲”,只是尊敬有加且疏离的“父亲”、“母亲”?
还有,在她要她去问傅东来时,傅乔氏确实愣怔住了,这个的的确确不在她的了解范围之内。只是,她提起此事时的语气,让傅乔氏心疼不已。
她的女儿,刚进宫时还不到十岁啊,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就独自一人承受了那么多,而她作为她的娘亲,居然现在才发现,她到底,是怎么做人家的娘亲的。一想到这,傅乔氏就心疼的有些连张嘴话都似乎很艰难。
她看了看神色依旧淡然的长女傅青纾,忽然想到,这也曾是她捧在手掌心的宝贝,也曾在她怀里撒娇撒嗔,也曾会哭会笑会闹……可是,从何时开始,她捧在手心里的宝贝长女已经学会了独立思考、不苟言笑,甚至封闭心门,不愿与他们交流了呢?
是她利用她那一刻开始吗?还是傅东来将家族荣耀强行背负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开始?她都不清楚。此时她只知道,她的女儿,懂事的样子让人心疼,独立的样子让人心酸。
“纾儿,你受苦了。”傅乔氏猛地抱住傅青纾,低唤一声。
听到她发自内心的这一声低沉深情的呼唤,傅青纾似乎也很感触。良久,她轻轻拍拍傅乔氏的背,柔声道:“母亲,最开始时,我会走上这条路,确实是因为你们,但现在,是我自己想走这条路。因为……。”
因为,我是一个人,他也是一个人。
我们两个结伴而行,相互取暖,相互依靠,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