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伤好之后,她依旧像是发了疯的蛮牛,不知疲惫,不知痛楚的打仗。
她确实只知道冲。对,不要命的那种往前冲。她就是靠着这股不要命的狠劲,鼓舞了士气,打赢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死守临夏城、占领葫芦河、筑建西军寨……这一件件战绩,放在任何人头上,都是足以升官加爵、换取一世安稳的功勋。
而傅青纾,功勋加身,却不肯回京,依旧不要命的在这边境之地往前冲。
或许,在那个时候,她确实是想死吧。
死在战场上,血洒疆场,马革裹尸,也不会愧对傅家军的声名和威望。
后来,西夏被打的节节败退,和大赵王朝边境相对安宁了,没有仗可打了,她就操练士兵,一刻也不休息的那种。
谁能料到,由此,反而将傅家军训练成了一支所向无敌的强军,再加之由她牵头,一手建立筑堡守边的西军,让西夏边境牢不可破。就连西河路的经略使,以前的定边大将军王后都对傅家军赞赏不已。
如今,西夏败退西北,堡垒已筑,她也该回京兆了。
可是,一旦回京,傅青纾很有可能又要陷入无法避免的痛苦之郑毕竟,那座城市,让她失去的不只是亲人朋友,还有最初那番义无反鼓赤诚和热血。
她望着傅青纾,生怕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只是很可惜,傅青纾从头到尾没什么情绪波动,就将信件撕得稀碎,随手撒入风中,又似是梦呓般的喃喃了一句:“京兆……也该回去了。”
忽而,上一道紫色闪电划过,紧接而来的是一声闷雷,打破了无尽黑暗的苍茫大地。
紧接而来的是呼啸的凛饶北风。
徐锦燕先于傅青纾下了巨石,她回头,望着巨石之上傅青纾消瘦挺拔的身影。那个身影还站在上面,逆着风而立,好似一株青竹,又好似一株古柏,于呼啸的北风中,立定不放松。
傅青纾泡在热水里,浴桶里还撒着随行军医开的药草,据能活血化瘀,治伤病的后遗症。她靠着浴桶,闻着浓浓的药香,在热气蒸腾的内帐昏昏欲睡。
她太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现在也不知道是年龄偏大,还是早年不顾死活的拼死打仗的后遗症露出来了,总是一闭停下来就浑身疲惫的想睡觉。
“将军。”褚英的声音在内帐屏风后响起。
褚英原本是杀人术超高的暗杀者,因为善于隐匿和伪装,她早年是傅青纾埋在前线刺探军情的一个最重要的斥候,只是后来突发意外,她不得不将褚英召回。只是召回后,曝光在大家视野里的褚英,就不能再用在前线当斥候了。于是,她就让褚英跟在她身边,继续做她的亲随,只是是由暗转为明。
可能是由于早年经历的原因,褚英这个人一直是属于话少面冷的人,不好接触,做事极其讲究规则,在军中这么久,她也只跟傅青纾和俞柏青稍稍亲近点,旁的人,她都不怎么爱搭理。也正是如此,她还兼着傅家军钱粮官一职。
“什么事?”傅青纾睁开眼睛,起身穿了衣物,走出屏风后,问:“怎么了?”
褚英站在沙盘前,看着上面林立的堡寨,见她出来,忙拱手,递上一张纸张,道:“将军,刚刚斥候来报,有一骑内侍为首的行伍,已抵达了离我们最近的驿站,已经住下,预计明早会再出发。看他们前进的方向,应该是傅家军驻扎之地。”
言下之意,那支队伍是冲着傅家军来的。他们来,应该就是传递下午许平生送到的那个消息了。
“我知道了。”
傅青纾接过纸张,也不看,就在案桌后的椅子上坐下,往后靠着,背后是一张巨幅的堪舆图。堪舆图上有很多处都涂涂画画,而且纸张磨得也有些毛边了。曾经不知多少个日夜,傅青纾帅着她的部下,一次一次的巡边,一次一次的修正,最终将这幅堪舆图完善到今日这般精确。
褚英就是傅青纾的四大亲兵之一,但同时也是傅青纾的最值得信任的心腹,故而罗网的事,傅青纾也没有瞒着她,一同没有瞒着的,还有俞柏青。
至于徐锦燕和谭锋,以及副将郭丞、尧熊、尧鼓等人,对罗网是一概不知的。他们只知道,京兆每隔段时间会有书信到来,至于内容是什么,他们一般是不清楚的,消息是怎么搜集的,他们更是不知道,即便猜测,也只会猜到傅东来的头上。
所以傅青纾面对她也不遮掩,直言道:“刚黑时,罗网就传了消息过来。”她顿了片刻,笑道:“要我们回京。”
褚英面露错愕。
回京?
傅青纾见她反应,不以为意道:“不就是回个京兆,有必要一个个都搞得这么紧张吗?”
先是许平生紧张兮兮的,后又是徐锦燕千般万般的守着她,好似她一不开心就会从那块石头上跳下去一样,现在又是褚英。
褚英话少,但还是下意识反驳了两句:“不是的,不是紧张,是……是担心。”
是的,担心。
担心你回去以后,面对那个物是人非的京兆,面对那个满是背叛和诡谲的故人,面对不信任,面对质疑,面对荒凉一片,面对孤坟座座座,担心你会再度崩溃。
傅青纾自嘲般的勾起一抹笑:“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京兆,我们迟早要回去的。”
褚英还欲再话,傅青纾抬手,冲帐外喊道:“许平生,到了怎么不进来?”
帐外的许平生一滞,顿了片刻,整了整衣襟,走了进去:“主人。”
“我了,有人在的时候,不要叫我主人。”傅青纾看向这个着青衫平幞,相貌不扬,貌似寻常士庶的青年男子,谁又会知道他会是数年前,曾被子官家钦点的榜眼呢。
这样一个有才气的人,如今却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见人,连真实姓名都不能被人知道,一切只得暗中行动,替她管着罗网,做着一些见不得饶事,做着……罗季然再也无法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