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若轩连忙一脚踢开这个亡命徒，再去看徐如松时，只见那人玉山倾倒，长剑已经刺入他身体，猩红的血迹如北地丹蕊般，在原本素洁无暇的白衣上晕染开。

房若轩又惊又愧，扶起他颤声问道：“你没事吧？！”

徐如松气息虚浮道：“不必担心，我、我没事······”

军师受伤，东上国将士们立刻围了上来。房若轩身为敌将，碍于身份，被迫在远处观望，她清楚那人剑出得太仓促，是故并不会伤到徐如松的要害，但内心还是自责不已。

徐如松很快被送回屋内，片刻后虚弱的声音再次传出：“小姑娘，进来吧。”

“对不起。”房若轩垂着脑袋，语气挫败，“都是我一时失察······”

徐如松半卧在床上，看着一向明艳耀眼的女子此刻紧张成这般模样，心下有些好笑，却仍面带愁容道：“在下近日潜心研读《荪狄兵法》，最近正看到惊险处，十分想知道下文。如今目不能视，军中又大多是粗人······小姑娘你熟读兵书，不如你把后文讲与我听听？”

他伤到的明明是腹部，却说自己目不能视？

房若轩刚刚露出一点怀疑之色，徐如松的咳嗽声立刻就大了些。

“咳咳咳······唉，若是你不愿意，倒也罢了。毕竟，在下是最不愿意为难你的。”

徐如松面色苍白，眼神失望，房若轩见他这样顿时心软了，“给你念一段书罢了，我有什么好别扭的？你且等着，我拿书去。”

还没念几个字，徐如松就提议道：“你口渴吗？我这儿有上好的碧螺春，可以叫人给你沏一壶，润润嗓子。”

“那就多谢了。”盛情难却，房若轩又刚好喜欢上等的碧螺春，于是抬起头来朝徐如松感激一笑。

房若轩此时褪去了战场上的戾气，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笑意从眼角眉梢徐徐蔓延，犹如三月春雨后最娇艳的花蕊。徐如松被她笑得心都化了，忍不住问道：“小姑娘，你真不记得我了？”

房若轩疑惑地摇了摇头，“我——应该记得你吗？”

这就尴尬了。

事实上，房若轩这几年来都在征战，其间救过的人数不胜数。她是真的记不得屏澜古都的白衣书生了。

“······也罢，无妨。”徐如松靠回床背，外帘遮住了他脸上的神色：“我乱说的，你不要介意。”

房若轩不疑有他，端起送上来的新茶抿了一口，继续给他念书。

房若轩念到“军纪”这一节时，徐如松突然说道：“澹月国军纪律严明，想来多亏了你的治理。”

“还行吧。”房若轩双眸微抬，“河焰细作竟然能潜伏我军而不被发现，我们的防卫还是有漏洞。”

两年前，澹月与河焰开战，房若轩第一次随军出征就大破河焰，声震四国。河焰国主被迫逃离屏澜古都，之后年年向澹月上贡，态度极其卑微恭敬。

这两年间，河焰国表面上一蹶不振，其实暗地里一直在规划反攻，因此广招人才、培养细作，只是心态太急，有些细作还没有完全训练好就放出来了，这才暴露了马脚。

房若轩已经做好再跟河焰打一场的准备了。

徐如松略略沉吟，随后道：“河焰暗兵处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安插间谍，就是为了让澹月与东上打起来，他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小姑娘，倒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就此休战，如何？”

“要是可以歌舞升平，谁愿意金戈铁马？”房若轩闻此言，放下书卷道：“只是我澹月百姓缺粮，你们东上又不肯借，我们别无选择，唯有一战。”

其实房若轩根本就不想打东上，她巴不得赶紧回过头把不老实的河焰再收拾一顿。但这个细作出现的时间太巧了，房若轩忍不住怀疑这一切都是徐如松故意安排的。

——没办法，徐如松给她留下的印象太奸诈，改不掉了。

“缺粮？可以从河焰那边抢啊。”徐如松说得理所当然，“之前河焰给你们送的种子都是煮熟的，所以澹月今年才会颗粒无收。如今我们鹬蚌相争，罪魁祸首反倒渔翁得利，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房若轩贝齿轻咬着红唇，认真思索了半晌，最终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一个人决定不了······等我禀报国主之后再正式与你们和谈吧。现在我军无人主持大局，我得赶紧回去，先告辞了。”

徐如松双手交叠，指尖轻叩手背。他看出了房若轩对自己心中生疑，但也不好解释什么，只能静默目送她灵动而渐远的背影。

房若轩走后没多久，司明来到徐如松的房间查看他伤势，见到桌上的书后忍不住嗤笑道：“《荪狄兵法》？你不是未及冠时就倒背如流了？”

“我嘱咐你的事情进展如何？”徐如松没搭理司明的话茬。

“一切顺利。如你所说，他们根本没有派重兵把守那里，我们没有折损一兵一卒。”司明回答道，剑眉皱起，虎目紧紧盯着徐如松：“不过现在我们的重兵都出了城，万一房若轩突然偷袭——”

“放心。她不会。”徐如松打断他未完的句子，笑意笃定。

······

数日后，澹月国军营内。

“国主来旨了！”

听闻此句，房若轩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她说什么？”

小红替房若轩接了旨，走进屋里拿给她看。

国主对房若轩攻城失败的消息很是恼怒，说国内现在饿殍遍野，已经没有余粮供给前线了，让房若轩领着将士们自生自灭去。

这是在逼着房若轩猛攻秀城了。

房若轩把国旨翻来覆去地看，也没找到国主针对河焰国细作的回复。她疑惑地喃喃道，“不应该啊······”

小红跟着房若轩久了，已经能够猜得到她心里所想：“将军，前日阴雨连绵，咱们的信鸽多半是飞丢了，国主怕是还不知道河焰间谍的事。”

“这可如何是好！”军中余粮撑不了几日，现在再去送一趟信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房若轩顿时焦躁起来，“说停粮就停粮，国主这决定也太武断了！”

小红扯了扯房若轩的袖子，示意她少说两句，隔墙有耳。

房若轩顿时停住：今非昔比，军营里已经不再安全，搞不好有人会拿自己这会儿的气话大做文章。

一阵不愉快的沉默后，房若轩挥了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我想想办法。”

“将军也不必太过劳神，我去看过了，这附近有野菜，挖来煮了，也能充饥的。”小红安慰她道，“您几夜都没合眼了，先休息一阵吧······”

房若轩听闻她如此关怀，心里涌出一股暖流，粲然一笑道：“多谢了，小红。”

“我这条命都是您捡回来的，这会子跟我说什么谢呢。”小红重新服侍着房若轩躺下，“您再睡一会儿，我去给您热点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