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杨婉清的二妹张婉泋。张婉泋听到杨婉清的话,吓了一大跳:“大姐?你怎么在武大人的车上?”
杨婉清道:“裴大公子托我从西域带了些东西,请武大人来取,你这般拦着是什么意思?”
张婉泋先是有点尴尬,心中暗道倒霉,自己踏青回来,路上好不容易得了个路遇武梓安的机会,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这个难缠的大姐。张婉泋上下打量了一下杨婉清,杨婉清虽然将发绾了上去,仍是落了几屡,也不知道在马车里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儿。这些日子,杨婉清不在京中的事儿,张婉泋也是有所闻,她心中恼恨杨婉清占武梓安便宜,故意说道:“还真巧啊,大姐不是出京了吗?怎么一回来,不先回家,到先去找了武大人。”
杨婉清横了张婉泋一眼,冷冷道:“我刚从行辕探望乐嫣回来,刚好遇到武大人,就顺道请武大人来拿东西,婉泋是有什么意见吗?”
张婉泋哼哼唧唧的说:“婉泋不敢。”
杨婉清道:“既然没什么意见,便把路让开吧。”
张婉泋不清不愿地调转马头,将路让了出来,墨砚架着车就走。过了崇义巷就是杨婉清家住的宣阳坊。
唐长安城采用整齐的棋盘网格式的里坊格局,《隋都城图》题记:畦分棋布,闾巷中绳墨,坊有墉(墙),墉有门,逋亡奸伪无所容足。而朝廷宫寺、民居市区不复相参,亦一代之精制也。
宣阳坊上,两个朱红色的大门相距不到三十多尺,正值初春,青石阶上点染着迎春花瓣。宣阳坊上东北角的两户人家,一家是长安城最大的商人杨拓的家。另一家,就是谏议大夫张仲方的家。其实以杨家的身份是不够格入住宣阳坊。
武梓安自然是知道,两家比邻而居背后的佳话。当年张仲方被贬遂州司马,带着家眷赴任,路上遇到流寇,为杨家所救。张仲方感恩杨家救命之恩,便与杨家接了儿女亲家,张家的次子张韶翰便娶了杨家的独女杨曦月。后来,张仲方复职,张韶翰和张韶羽又纷纷进士登科,入朝为官。张仲方便与杨家在宣阳坊置了两个挨着的院子,将两处宅院中间打了个门,方便往来。杨曦月体弱只得一女,张家大义,让杨曦月之女从母姓,继承杨家的香火。
先到的是张家,墨砚也是个机灵的,在门口停了车,问道:“杨姑娘,张府到了。”
杨婉清回道:“去杨家。”
墨砚马鞭一挥,车就到了杨家大门,墨砚又道:“杨姑娘,杨府到了。”
墨砚忙着搭梯子,武梓安先下了车,接着杨婉清也下了车。杨家门口的家丁看到杨婉清,一边说:“大姑娘回来了。”一边迎了上来了。
武梓安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明日五更三点,我便在这儿等你,告辞。”
杨婉清拦住了武梓安,说道:“你手臂上的伤的需要处理,何况,哪有到了门口,连口茶都不给的待客之道。”
武梓安道:“我这伤不碍事,还是不麻烦了。”
杨婉清道:“过门不入,武大人可是嫌弃我们是商贾之家?”
武梓安道:“那姑娘赏碗茶吧。”
张婉泋在街角气呼呼的看着武梓安跟着杨婉清进了杨家。
杨拓去了忠义侯府做客,并不在家。自开元一朝,万国来朝,长安城遍地商人,商人的地位也一度从底层翻了身。安史之乱之后,国库空虚,为了填补国库,历代皇帝都会重用商人,商人也开始一度可以得些低阶的闲散虚职。杨拓作为长安第一商人,几年前捐了不少银钱,从大宦官仇士良处换了一个从八品下的承务郎官职。也算是有了身份的人。平日里,豪门大户也跟杨家有所往来,当然不适冲着他那承务郎的身份,自然是冲着他长安第一商人的名头。
莺哥一听说杨婉清回来了,什么都顾不上了,也不管武梓安在场,上来抱着杨婉清就是一顿哭:“姑娘可是回来了,那天文笙姐姐派人送我回来,说裴姑娘遇了险,姑娘去求医,就再也没见到姑娘的面。姑娘这些天,可吃的好?睡的好?”
杨婉清无奈道:“莺哥,我什么都好,你去把我房里的药箱子拿来,武大人手臂伤了。”
莺哥这才注意到武梓安,忙说:“我这就去拿。”
杨婉清无奈道:“莺哥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啊。”
武梓安道:“她待你倒是一片赤城之心。”
杨婉清道:“她也就剩下一片赤城之心了。”
正说着,莺哥便抱着一个紫檀木药箱子匆匆的来了,上来便要给武梓安宽衣,吓的武梓安连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到杨婉清的身上。
杨婉清又无奈又好笑地说:“莺哥!他伤的手臂,宽什么衣,算了算了,梓安,你自己将袖子挽起来,让莺哥帮你敷药。”
武梓安将衣袖挽起,露出受伤的手臂,裹着的布条已经被血侵透,揭开布条,布条下的伤口已然绽开,一片狰狞。莺哥越看越怕,慌慌张张的,把药撒了到处都是,杨婉清起身,接过药瓶,说:“算了,还是我来吧。”
武梓安正要起身推迟,被杨婉清一把按在椅子上,说:“你可消停会,快点包好,快点完事。”
杨婉清这边正替武梓安包裹着,那边杨婉清的侍女孔雀走了过来,说:“大姑娘,隔壁的斛律夫人派人请姑娘过去吃茶。”
未等杨婉清说什么,莺哥抢白道:“什么夫人,她也配称夫人!”
“莺哥!”杨婉清嘴上喝止了莺哥的话,手上却不含糊,一圈圈的白布缠到武梓安的手臂上,说:“她终归是那府的掌家夫人。”
莺哥却委屈道:“姑娘,您的母亲才是三书六聘的正头夫人,她一个……”看着杨婉清又再瞪她,她生生是把后半句的妾,给憋了回去。
杨婉清道:“孔雀,你去回了那边,说我这边有客,就不过去了。莺哥,你去把药箱子放好吧。”
等孔雀和莺哥都走了,杨婉清说:“斛律夫人是我父亲的妾室,别人家是贵妻贱妾,张家却是‘贱‘妻贵妾。我母亲是商贾之女,斛律夫人却是戍边大将斛律家的后人,斛律家虽然跟崔家、卢家、裴家那种门阀世家没法比,可终究门第是比我家高很多的,哦,我说的是我外祖家。”
这些事儿,武梓安多少也听说过一些,武梓安道:“这些,我听说过。”
“那你一定没听过,我父亲娶我母亲过门之前,在遂州遇到了斛律夫人,两人日久生情,私定了终身。”杨晚清说道。
杨婉清喝了口茶,缓了缓情绪,继续说:“我父亲找到我祖父死活要退婚,我父亲为了抗婚,可是绝食、离家出走都做了遍。可惜我外祖和母亲远在长安,竟被瞒的密不透风。最后祖父以知道父亲心意已决,便邀请我外祖父去遂州,准备当年提退婚一事儿,祖父最是重诺,一生光明磊落,如此背信弃义的行为,他自己先不能原谅了自己,他本意是要自裁于祖父面前,未免两家结怨,连切结文书都写好。谁知外祖父一到遂州,我父亲便迎了他去,求娶我母亲。后来,母亲与父亲争吵,才知道,外祖父到遂州的前一夜,祖母拿着祖父的切结书,给了父亲。父亲不忍祖父自裁,便向外祖父,求娶了母亲。”
杨婉清的语调既悲凉又带着一丝愤怒:“他不忍心伤害自己的父亲,却害了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