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府
方槿言跟在鬼使身后,走过大门,一路走到一座幽静的庭院中。
青云国一共有四大侯府,分别是青衣、赤衣、紫衣和玄衣,四大侯府的先祖都是当年追随开国皇帝的先驱,立国以后,皇帝大手一挥,便封了四个兄弟各自为侯,且世袭罔替。
四大侯也立下誓言和祖训,世代只为皇帝效力,不偏帮任何一方。
可是,时过境迁,当年的皇帝和四家的先祖们都早已先后去世,剩下的儿孙们也良莠不齐,至于在皇家还留有几分信任,便不得而知了。
到底是在这府中生活了多年,正因为生活在暗处,更方便观察,方槿言才对这里的一花一草都再熟悉不过,当再次看到这里的景象时,心中却依旧感慨万千。
尤其,一想到即将要见到的人,她的思绪似乎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鬼使首先带着方槿言去见了世子,也就是当初将方槿言从墨云国送到暗卫营的楚云堂。
楚云堂站在打开的窗户前,不知正看着什么出了神,直到鬼使轻声唤道“世子”,他才反应过来。
楚云堂因为身处家中,穿得甚是简单宽松,内着蓝色的长衫,外罩一件灰色的薄衣,头发用一条银色的丝带束在发顶,那银色的发带和灰色的外衫正随着微风轻轻的摆动。
他缓缓转身看向站在罗熙身边沉默的方槿言,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笑意,让方槿言觉得,这就像个即将飞升的谪仙。
楚云堂如今也不过三十一岁的年纪,有着让无数女子倾慕的才华和皮相,却过早的体会到丧母丧妻的悲痛,留下稚儿独自抚养,若他是其他那三妻四妾的男子,也不至于那么多年都走不出伤痛,日渐消瘦。
她希望他能放下执着,或再娶妻,或再生子。
可人就是这么复杂,正因为他对妻子的长情和对儿子的慈爱,才让她对他心生敬意和亲近。
“孩子,你可有什么要问的吗?”
还是记忆中的嗓音,儒雅,温和。
方槿言张了张嘴,才道:“没有”。
是的,没有,前世她也是这么回答的,只是那时候是懵懂无知不知道问什么,而现在是什么都明白了,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该她知道的,早已传达给她,所以不需要问什么。
似是没想到她的答案如此,楚云堂微微挑眉,才看向罗熙微微点头。
他们都是寡言少语的人,一旦觉得事情已经交代后就不需要多费唇舌了,两个字就可以解决的问题,绝对不会多说一字。
罗熙和方槿言刚一出门,就有一个年轻女子浅笑着上前和罗熙行礼,并躬身道:“鬼使大人”。
方槿言看着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她嘴唇压抑的紧咬,水光很快溢满眼眶。
十八、九岁的翠竹长得很青涩却已有端庄的韵味,举止和谈吐都不乏稳重,娇嫩的粉红小脸,显得鲜活、灵动。
这是她早就记不得的模样,她只记得,只记得那具惨绝人寰的冷冰冰的尸体,以及自己当时眼里脑海里不断迸发的仇恨。
而此刻,她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真好。
翠竹的容貌不算上层,但平凡的五官合在一起后给人一种很清新的感觉,尤其是那份气质,便是方槿言看过的那些世家千金也不遑多让。
鲜绿色的刺绣妆花裙,放在外面,大概一般富家小姐也不过如此,可以看出她在府中的身份不俗。
方槿言此时心里很复杂,是的,像他们这样的人似乎注定了不长命,今日身边出现的三人,竟有两人都是当年她亲自送葬的、很亲近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也不知道自己的重生会带来什么后果,但她没有打算去浪费时间思考,她如今只想的就是,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守护想守护的人,让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她知道,人终归有一死,但他们不该死得那么惨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希望是:享受了年华,寿终正寝。
罗熙看着方槿言欲言又止,方槿言因为带着人皮面具,所以只能从眉眼处看出她神色有些复杂。
她微微躬身,对罗熙道:“鬼使,我都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的目的,就是守护她多年来想要守护的人。
世安苑
一个妆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正慵懒的倚在藤椅上,年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跪在地上帮她轻柔的按揉着小腿。
那丫鬟一边认真的揉腿,一边轻声道:“说是那方家姑娘已经见过世子了,连个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没有,想来方家是真的没落了。”
妇人若有所思的按了按眉心,一旁站着的婆子轻蔑的笑道:
“方家?十几年前离开京都时就已经没落了,如今看来,难道是真的连个姑娘都养不活了?”
妇人动了下腿,朝丫鬟摆了摆手,丫鬟立刻停手,旁边的婆子忙走过来将妇人搀扶起身。
妇人走到窗边,用涂着蔻丹的指尖轻轻的拨弄了几下开得正艳的紫菊。
“不过一个丫头片子,世子既然念着旧情,侯府多养一个人又何妨?”
妇人转身走开,丫鬟随后便用帕子将散落一地的花瓣收拢一处,向门外走去。
馨园
年轻的妇人狠狠的揉着手中的丝巾,朝从门外进来的婆子问道:
“确定是方家人?”
婆子连忙应声,“太太,确定是方家人,说是世子夫人嫡亲弟弟的女儿,父母皆亡,她大伯身体抱恙,她不想成为拖累,才来投靠世子。
不过,奴婢想来,这嫡亲的大伯病了,不就是那女人做主吗?说不定是她那伯母容不下她,她才另投别路。”
年轻妇人嘲讽道:“容不下她?我看是让她来投石问路,若是世子能容得下她,那方家以后岂不是还可以再送两个过来?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婆子楞道:“这侯府又不是慈善堂,哪有专门帮别人养孩子的道理?她方家还要不要脸?”
年轻妇人甩开那张已被她拧破丝的方巾,“方家人不是一向不要脸吗?当年要不是她方柏兰,我又如何......”
“太太”
婆子突然大声打断年轻妇人的话,看了看园中的丫鬟都站得比较远,这才放下心来,又忙轻声道:
“太太,过去的事可千万不要再提了,如今您,您是大太太,这么多年,难道您还没放下吗?”
大太太紧紧地握着手指,眼眶微红,声音极尽的压抑,却带着不甘,
“我放不下,也忘不掉,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他,她方柏兰就真的那么好?他念念不忘到至今,就连一个早已没落,远离京都的方家人,他都要再去接济,将人领进家门,怎么?
呵~十二岁了,说小也不小了,难道他还要帮儿子养童养媳不成?”
婆子听后长长叹道:“太太,您还有大少爷和大小姐,景园那个身体已经那样了,成不了器的,将来,这侯府还不是您做主吗?就算大爷不理事,可您还有大少爷啊!
如果世子真糊涂到将来让那方家丫头当个姨娘,岂不是正好,那方家无权无势,便对大少爷没有丝毫阻碍了。”
大太太顿了顿,突然看向婆子,“若方家姑娘只能是姨娘,那正妻之位留给谁?一个可以帮助楚连锦和齐儿竞争的人家?呵,我觉得,那方家姑娘或许温婉大方,更适合正妻之位呢。”
婆子看着陷入自己思绪的主子,心中无奈叹道:太太有心魔,可未必想得太远了,这方家姑娘才十二岁,就算及笄也还有三年,三年的时间变数太多,那边那位能活到什么时候都还说不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