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无言,一根烟快要燃尽了。
叶之恒将左手伸进了外套口袋,然后又拿了出来,手掌在穆承州眼前缓缓地打开。
一枚小小的白色茉莉花发卡静静地躺在叶之恒的手掌之中,夜风拂过,发卡在他的手中轻微的颤抖着。
“她叫顾欣慈吗?”
他低沉的声音也快要被夜风吹散了,不过,穆承州还是听清楚了。
夏天的早晨总是来的很早,凌晨快六点的天空已经翻起了鱼肚白。
车子向着穆宅的方向行驶着,一路上穆承州都在想着叶之恒上飞机前说的每一句话。
当穆承州看到他从自己口袋里拿出的那枚发卡后。他知道自己递烟时产生的那个一闪而逝的想法得到了印证。
他问得极认真,问这个发卡的主人是不是叫顾欣慈。问穆承州知不知道她。
穆承州强忍住讶异,表示不是很清楚,但听陈正然那个臭小子提过一嘴,是叫顾欣慈没错。
他的眼底印出了不远处的灯光,又向穆承州要了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接说:“我曾经见过她。”
穆承州再次被惊的说不出话来,脑洞再大的人估计也想不出来这一茬吧。他倒是好奇起来了,他的好哥们儿到底有什么故事。
香烟燃烧而起的袅袅烟气,让叶之恒微微眯起眼睛来,向穆承州说起他13岁的时候,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周末下午。
那天下午,在他家的庭院外的茉莉花丛旁,出现的那个女孩儿就是今天的顾欣慈。
其实,那天下午之后,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想,他究竟为什么会将这个陌生女孩儿牢记于心,甚至于好几次的午夜梦回,他在半夜里醒过来,都是因为那双眼睛。
这种不受他控制的感觉像无法免疫的病毒一样席卷他的全身。挣脱不得。
他很懊恼,因为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于是他试图去忘记,每天花在训练上的时间更长了,搏击,负重,体能……直至精疲力尽,大汗淋漓。
空闲的时间,就在房间里打一整天的电动。
可是,这些办法都无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双记忆里的眼睛像是鬼魅一般又在梦里悄然而至了……
13岁的叶之恒或许比同龄的几个人要成熟一些,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样的感觉依旧让他束手无策。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的游走了,14岁那年,他温柔的妈妈病逝了。他再也不能强装镇定了,大他五岁的叶冕在帮着家里做着事情。
他则选择什么都不管了,干脆背着所有人离开家,穆承州和任川陪着他想去哪就去哪。
后来齐叔和叶冕带着浩浩荡荡的人在城郊找到了他们,他被带回家里,父亲静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叶家上下,噤若寒蝉。
叶之恒一步一步走进来。
他看着父亲往日如鹰般锐利的眼神里也藏着落寞。他只是听见父亲对他说。
“上楼去,洗洗。”
洗完澡出来的他,坐在床上看着灰色调的房间里放着的那一盆鲜嫩的绿萝。他记得叶冕房间里一盆,他的房间里一盆。
妈妈生前喜欢侍弄花花草草,她觉得两个儿子的房间都死气沉沉的,于是就给他们的房间里放了绿萝。
这盆绿萝依旧摆在房间里,而妈妈却永远的离开了。
强烈的孤独席卷而来,叶家从前那个会温柔的唠叨儿子们,喜欢和齐叔,帮厨,保洁的阿姨们拉家常,亲自去庭院里种花,严肃的父亲在她面前都会温柔起来的女人,永远的离开了。
或许,叶家的人,都觉得孤独。
那么,另一个困扰住他的问题,忽然就发现迷雾后的答案在逐渐清晰了。
是因为孤独。
那种孤独不是因为他朋友不够,而是,他在感到无比绝望又孤寂的时候,他希望那双温暖的眼睛能够靠得近一些。
走近他,看着他,让他能感受到那光芒中的温度。
叶之恒说了很多,手指夹着烟,偶尔抽一口,穆承州看着风吹动着他额前的头发,听得认真。
他另一只手里拿着那个发卡把玩着,接着说。
他大概弄清楚原因以后,他就不再抵触时常想起那双眼睛了。不是没有想过要去寻找。
但要是任何事情都能有一个完美的结果的话,或许就没有那么多身不由己了。
于是,他就将她放在心里,是个秘密。
叶家上上下下所有人,也没有察觉他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依旧沉默又冷静。
再后来,他无意找到妈妈从前收集的影碟,随手播放了一部《傲慢与偏见》。窝在沙发里打发时间,直到电影里简?班纳特对伊丽莎白说。
“总有一天,某人会抓住你的眼睛,然后你就不得不注意你的口吻了。”
那迷雾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吹散,他一下子就懂了。那个周末下午就是一场奇遇。
他喜欢上她了。
说到这,他转身看着穆承州说。
“可惜的是,她今天才出现。”
穆承州也记得,一次在操场,一次在晚会小合唱表演,最后一次在麻辣烫店。
短短三次见面,一天时间内。竟使叶之恒生出了罕见的焦躁情绪?现在他明白了。
“之恒,你确定是同一个人吗?”
不过他还是害怕,万一叶之恒认错人了多尴尬。
“是。”
叶之恒说得十分笃定,他没有认错
在欢送会上确认了,坐在台下的他看着舞台上穿着校服的顾欣慈,与记忆里的那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完美的重合。
穆承州难以置信,从小到大数不清的女孩对叶之恒前仆后继,他全都冷漠处之。课余时间不是在接受家族里的训练,就是和自己,任川几个人混在一起。
害的他以为叶之恒对女生没兴趣,不由得八卦的担心起自己的人身安全来……
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叶之恒足以媲美铁树开花。穆承州此刻非常甘愿做一回“知心哥哥”。
“这个,之前在店里捡到的,是她掉的。”叶之恒说着把发卡又放回了口袋里。
想起先前在麻辣烫店里,几个人都喝得有些高了,只有穆承州和叶之恒还是清醒的。
结束以后,穆承州去结账,转过身来时,正好看见叶之恒走到店门口,弯腰下去,很快又站起来。穆承州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
不过现在他忍不住打趣他说:“诶,懂不懂拾金不昧啊?”
叶之恒不置可否,弹了弹烟灰说:“万老三驼子几个人要收拾一下。”
穆承州了然于胸,这个事自然会去处理,谁让驼子这会栽到了叶之恒这里。
好死不死的去抓着顾欣慈不放,挨得那两下现在看来,算是叶之恒手下留情了。
“哎,为什么顾欣慈不能早一点出现呢?”
穆承州开始替他担心起来,他也明白了叶之恒为什么好端端的烦躁了。
什么时候说出来都可以,就是这个时候不行了。可又偏偏让叶之恒在临走的这一天遇见顾欣慈。
命运还真是喜欢把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有些晚了,是吧?”叶之恒转过头看着穆承州,这句话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对穆承州说。
“诶,不过今天看顾欣慈在操场的样子,像是也喜欢你啊,还给你送水。”
穆承州抓住了一个关键的点,之前叶之恒让陈正然把水给他也能说通咯?!
他不禁在心里得意起自己的明察秋毫来。
听到这里,叶之恒的眼睛里有一丝温柔在缓缓流动。不过却什么也没有再说了。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少爷,时间差不多了。”
齐叔拿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出现在了阳台上。
话题就此终止,他掐灭了烟,
“呼~”
穆承州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到了发个短信。”
叶之恒点头,然后接过齐叔递过来的棒球帽戴在头上,三人便一同往登机口走去。
车子已经驶进了晨曦之下御楠山庄,穆家,叶家和任川家,以及楠城的几个权贵都把家安在这里。久而久之就成了人们口耳相传的富人区。
车窗外的一排排被人工修剪得精致整齐的柏树飞快的从眼前掠过。穆承州脑海里闪过叶之恒最后走进登机口的背影,自己和齐叔一起站在原地,看着他往前走着,直到玻璃门缓缓的关上。
此去一别,要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