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京师抵达战场,迎上秦军留在魏国的后方军队渡江而来,与前锋部队会和,两次正经交锋,接连败退。双方死伤皆不重,却因又失了一城,楚军不敢轻举妄动。初战失利,楚军士气低糜,面对秦军虎狼之师,只有全面闭关死守,等待后方兵力支援。
景家这回小将带兵,拨出近二十万兵力前往前线,与王贲手下的兵力其实相差不多,奈何将兵者实力悬殊,项家军主援助,在其中会放多少水有只有项梁清楚,这场战争可高下立判。
跟着战报送到京城的还有两样物件。
三天前,景小将军夫人在楼里闹得一出,不少人历历在目。
这回驿官抵京,景家少将军战死的噩耗送到景家大宅,顿时引起京中一片哗然。连着空有耳闻的,也不得不信那邪。
两件事前后脚,原本多数人只觉得那景昭氏得了癔症,多半是风言风语。可这刚过三天,景少将军在前线没了,所有人不得不将眼光放到郑合欢身上。
事情发生,联想到在大庭广众之下,高官家夫人与一介江湖草莽闹得人仰马翻,如今再想来其中原因不言而喻。景昭氏一事就像是预告。当日之事不是空穴来风,那郑合欢定然蓄谋已久。景骐之死定然与郑合欢脱不了干系,即便都有人看见郑合欢这段时日都在京城出没。
没有人拿得出证据,却像是已经了然于胸。景昭氏闹了一场,阻止不成景骐殒命,但传出的风言风雨,也是够郑合欢喝一壶的。她与昭家合作将景骐送向战场,昭家撇清了关系,默不作声的放任昭月发难于她,这里头存着的心思彼此都心知肚明。
有些事情,真是没处说理。
如今这情况,郑合欢很容易预料到。伶魂趁着这场风波,渐渐退出京城,他们这群人也该散了。
三爷临走前,给她真是一份大礼。景骐的死,只因为一颗蛊虫。三爷制成毒蛊种在宿主身上,配合冥女操纵母蛊发动蛊虫,相隔千里,夜半无人军帐里,景骐在顷刻间暴毙,只消片刻五脏衰竭回天乏术。
郑合欢原本为求稳妥,只有亲自前去将人了结。她三天前出去就为去马市购得神驹,现在这马还未训良,人已经解决。如今京中人手不足,她又要盯着项家动向,完全分身乏术,三爷简直就是及时雨,灭掉她心里大半焦虑。
她不常用师叔出手,但是三爷绝对是为她费了心思,老人家像是与他们师徒有着难解的缘分,总是免不了操心。
没过两天,景家挂起白幡,筑起奠堂,抬了口空棺材进了景家大宅。跟着悲恸出现在景家的,还有出门多年的老国相,景差带着长孙的遗体回家。
景老夫人主掌家里中馈,满头白丝亲自拄拐到大门前,接丈夫和孙子回家。景家近缘支系来了不少送这少年将军一程,人裹着铁甲入殓,皮相依旧完好,像是睡着了一样,一片祥和。棺材旁哭声撕心裂肺,可是青年人听不见。
女人们哭白了脸,景骐母亲更是当场晕厥。寻着满堂哭声,昭月还是来了,脚下虚浮,憔悴得不成样子,她还是硬撑着回了景家送丈夫最后一程。
她要为他披麻戴孝,为他守灵。
她要为他守住后半生的牌坊。
只是有人为她寻了另一条路,名为自由。
景家老家主亲笔替孙儿,给了景昭氏休书。颂其贤良,不忍其空蹉跎芳华,特立休书,还其自由身,自此婚姻嫁娶,景氏再不干涉。
就在景骐灵前,给了昭月休书。不因七出,反因无过,解除与景氏关系,昭示天下。夫家休弃女子,却可堂堂正正的回娘家。反了常规,却逼得世人认下这史无前例的奇谈。毕竟昭景权势,鲜有可媲美。景家老国相亲书,就是熊氏王族也要给三分薄面。
“欢儿将楚辞看出了自己的感悟,此等境界为师只怕终生企及不到。”
“老师终究是老师,感激老师之前在城父放学生一马。”
当年一别,郑合欢再无机会与老师叙旧。多年后一见,老师愈发得仙风道骨,更多些温润平和。告别官场,多年云游,将他沉入返璞归真的状态。曾经拼命要破石而出的美玉,却自己生出包浆包裹着玉石的芳华。更内敛,更显得包罗万象。
郑合欢桌上的楚辞多半是宋玉所赠,也是他告诉的,看懂楚辞即可读懂楚人,老师的智慧为她铺了一条坦途。
“老师可是早就想到我困住景差是为了害死景骐,摧毁景氏?”她用一本本楚辞对付楚人,郑合欢不知道宋玉是否早就猜到,不知道他是否后悔。
“欢儿,在这一局里景骐是否必死。”
“不是。”
“代价是什么?”
“景家势力下的嫡系、旁支、外族中有实权的都不成活。”看着宋玉抿下一口白茶,郑合欢攥着拳头,如是说道。
“用一人性命对换万万条生命,这是你的道,我无法评断对错。我再问你,景骐可是一定要死在战场?”
“不是。”
“战场是将者最荣耀的归属,欢儿是你给了他体面。”
郑合欢愿意为宋玉会训责,她没有半句可为自己辩驳的,她已经做了受罚的准备。宋玉却没有一点要训斥的苗头,像是为她的行为找借口。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偏心她,为她竟能编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说辞。
老师的功力一如当年,在宋玉眼里她就是世间最亮的星星,以前总能惹得同门师兄们对她愤懑,抱怨老师偏心,明明她才是最废材的那一个。现在她满手鲜血,老师依旧能吹捧她心怀大义。
“老师我无法停止杀戮。”
“恻隐、尊重、自醒,这些你都胜于我。欢儿,手脏了,心不能脏。你还会自责心虚,你的心还没有没有麻木,以你的年纪很了不起。”
果然还是一样的配方,就算她是盘黄沙,老师也能从里面刨出金颗。郑合欢掩不住眸中的晶莹,老师的透彻总是能吹散蒙在她心头的尘埃。
每次都是一碗鸡汤,一个疗程。她已经熟悉的套路,却不能否定它的效用。
“那景昭氏,学生所为可对?”郑合欢已经忍不住期许宋玉给她肯定,因为那是她这一局中最心虚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