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内宫,郑合欢带着影七故意绕了远。
越是未央宫,震撼在心上越加流逝,瞥见来回巡查的内宫禁军,烦躁涌上,郑合欢能够感觉。她必须强忍着镇静,看着眼前偌大的宫殿,心头又凉了几分。
这郎中令手底下的到底是御下亲兵,办事儿当真比卫尉治下圆滑得多,以巡查之名不动声色的监视整个未央宫。得罪人的事儿全叫卫尉寺的人做了,他们顺势捡漏,轮班监视,借着宫墙形成天罗地网。
未央宫俨然就是一座铁笼,里面的人看不见外头,更找不到出口。这里就是一处华贵的监牢,借着尊贵圈禁阿姐。郑合欢看不透,明明阿姐有机会离开,这到底是因为不得以改变计划,还是因为阿姐放掉了机会。
“今儿只跟在我身边,不要有任何行动。”又一波禁军走过,狭路相逢个个目不斜视,却根本就是眼观六路随时盯着他们。现下他们若是行动,基本就是等着被捕,还得再找机会。
影七冷眼扫过禁军纷至而来,如今已是前后夹击,只要他们稍有动作就可能被瞬间拿下。“如此这般应当不是为我。”影七同样压着声音说道,显得很是机灵。
“当然不会为你,我犯不上叫你背锅。”郑合欢翻出白眼,这人看着目空一切却心里很是介意质疑她会添乱,同样也是个人精。“张良所为已经惹那人心怯,必然要极度看重郑家。”
正因如此,张良依旧无事,嬴政还未能动张家。
“影七,你该是也能明白张良送你来的意思。”
“已有准备。”
“呵你倒是想得开?”
可谁真的会愿意平白无故的替死,那人还是素昧平生。
“影七,用不着你替我去死,我郑合欢受不起。”
“当然我需要借你做一件事情,待到事成之后你便能离开。”
此事必然危险,但是真正的危险只能由她来,郑合欢要借的只是影七得天独厚的皮囊。
“这是我的使命?”这早就是她放在心头的认知。
然而说是如此,影七却控制不住心上有暖流滑过,只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
“你心甘情愿要替我不成?”
他们站在未央宫下,郑合欢仰头便能看见阁楼上的人来人往,因为距离高远,他们步履匆匆似乎都是一个模样,没有五官只有一副躯体。
郑合欢扫量着所视的一切,却对影七嗤之以鼻。能回她的只有沉默,还有影七对着她侧脸的凝视。
宫门大开,无人阻拦,两人抬脚走进,一前一后,那步调极度一致。
穿过廊道,站在阁楼之下,脚下柔软,心头却发紧。
“心里不想,不要勉强自己为别人去死。既生为人,就该为自己活。”郑合欢一次说了许多,听着冷血却苦口婆心。只他们两人,应是专说于影七,却似乎包含了许多人。
“我向来提前说清,若是你日后死了,我不认。”
影七只默默听着,他们登上云阶,一点点靠近阁楼,郑合欢的神情愈发冷然,她是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看着远处衣着华美的女子转过身来,一张脸妆容精致,清丽沉静。还是那个人,一如曾经站在远处微笑着等她走近。
同样站在高处,相隔百米,可这次,郑合欢却不想靠得太近。双腿像是灌了铅,走得沉重,只因为她们都有所改变。
不再是当初的自己,眼前的人又到底是什么模样,她应该如何面对?郑合欢回京未急着进宫,自从收到一节指骨开始她想了很久。但是在这一刻,她不知道了。
“欢儿,终于回来了。”云妃双目含笑,看着郑合欢依旧温柔如水,也是淡淡的。“欢儿,许久未见,好像瘦了。”平淡的关心,笑容一成不变的优雅,瞧着却不入眼底。
“阿姐”
这件事情是何结局,都可算她使命达成。可说到底是因为她与昭氏合作破裂,阿姐在宫里难以自处,这就是结果。
“阿姐,对不起,因为失败,我食言了。”
没错,因为愧疚,所以难以启齿。
可是面对这样的她,云妃依旧面露温柔。
“欢儿,你身后的人是谁?”郑云未怪责于她,却笑着避而不谈。
立于高阁,在殿前走廊,她们对面而视,就这样的不近不远。云妃一直在原地,郑合欢未曾靠得太近。
虽不是那么远,却好像走不近。
“影七,我府里的人。”
“欢儿该是对人家满意!”云妃只瞧了一会儿影七,那双眼睛便很快转回郑合欢身上。“可是这回从南边待会来的人?”
“阿姐,我想看看无忧。”
日头偏转,池面粼粼波光,折出光线刺眼。郑合欢半细着眼睛,中和刺目的日光。云妃似乎也因为这恼人的日头,微微皱起眉头。
“应该的,无忧吃下药睡在了偏殿,阿姐叫人抱来。”
“无须麻烦,我只想瞧一眼孩子。若是睡下,那便算了。”
“那是你外甥,无论如何,你都该看得,我叫人抱着无忧过来。”
不过见了片刻,郑合欢更加看不懂她这姐姐。她是大人,又是女子有何不可进偏殿瞧一眼孩子,偏要吵醒孩子报出来才给看,这是又什么规矩?
郑合欢在心里悄悄琢磨,愣是看不透她这姐姐,更想不通这孩子她能否看得。
“阿姐,算了。等下回无忧醒着我再见孩子。”楼下有动静,跪了一地的人。“阿姐,我这朋友出生江湖,不通宫里规矩,可否放她去偏殿等着。”这影七还是不能叫嬴政当面瞧见了。郑合欢不能放影七在宫里走,更不能未做什么就将人赔进去。见过的人,日后要扮成她,岂不是更易暴露。
“影七武功不在我之下,守着无忧绝不成问题。”
“既然如此,就放人去偏殿回避。”
郑云打过两眼,看得出两人外貌多有相似,她看不懂郑合欢带着此人要做什么,却可同意可外人见无忧。
此人若是与郑合欢一样皆是武艺超群,应该再没有可能精通他术,郑云不相信会凑巧叫她碰上这等旷世奇才。
廊道上只留下姐妹二人,楼下侍者恭迎,簇拥着那人缓缓而来。
“为什么?”郑合欢只看着郑云,她明白她所言何事。
兽靴踏上木梯,铺着绒毯的木头发出闷响。郑云听得见声音靠近,她需要尊礼恭迎,她必须面对。
她只有走近,才能从郑合欢身边越过,所以郑云也必须直面她。
“因为他是我的夫君。”
所以她当初直至最后,还在抱有希望。
虽然她败得一败涂地,可是即便再重来,她还是会这般痴傻。
这就是答案,郑合欢想不透的,原来就这样简单。
姐姐已为人妻,即便困在这宫墙之内,可如何心不动!
女子动了心,勇敢地赌上所有。可还是输了,只剩下一地落寞,归于牢笼,为人掣肘。
“阿姐,我带你们离开。”握住她的手腕,郑合欢满是心疼。答案浅显直白,却最是惹人心疼。
“我不走。”云妃未敢看她的眼睛,慢慢推开她的桎梏。
天下之大,去哪里她都不会再有欢喜。
这王宫最能催残人心,昭后是对的,为了那最无情的人终究只剩下心死,她们没有人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