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妓子名声在外，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郑合欢出来得早，便进了齐人赌场混迹，借着走狗斗鸡处团团簇拥的赌徒甩掉身后的尾巴。

黑夜为人披上面纱，白日的儒士良民卸下克己复礼的面具。声色场所之中最能撕开素日的道貌岸然，博彩、狎妓皆是借着黑夜释放欲望。

夜色中的咸阳城完全是另一幅面孔，它承托着爱恨嗔痴、七情六欲，吞噬掉体面、礼数，成全它如今的妖冶风情。

花间楼里烛光魅惑，莺歌燕语，婉转回肠。随处可见痴男怨女逢场作戏，这里宛若人间仙府，每张脸孔似乎都是桃花春风的快活模样。

寻欢作乐，哪个还斟究三六九等，图得就是一个乐字。牡丹花下皆作鬼，管他白日是侯是王，心甘撒上大把银钱，说两句蜜语哄得妓女好脸相迎。

若得美人一笑，胜有千金。男欢女爱，欲念为引，哪个还说得清始末。

“月娘，三秋楼，天字号，幽兰厢。”

这花间不愧是天下第一青楼，这楼中上下说是有伶魂三倍也不为过，其中出入的阶层流教也非伶魂可比。而这进楼恩客皆须由小倌作引方能寻得，郑合欢一副江湖客的扮相站在楼中，这里三教九流也没个会多瞧，只当是哪个清秀小哥初来这京城温柔乡。

她今儿不过是束了发，金银玉石一概取下，只一身玄色束腰缎绣长袍，甚是随性不羁。她这一身轻便，在这楼里绝对谈不上惹眼。可是，也不知为何她身上有一股凌然正气，与这地方莫名的格格不入。

她一进来，月娘便瞧见她。郑合欢本是等着月娘与人打了交道再上前寻她，但是人家却先一步来招呼她。

“郑大人，恭贺您升官。这就派人带您过去。”月娘除了说她升迁这事儿，也未有多问，随即指了人引她上楼。

要说还是她这消息灵通，她是今儿早上得封卫尉少卿佐官，人现下就得了消息。其次这少卿佐官与永巷令不同，她调往卫尉寺便是外官，不得再随意出入内宫也不再归属暗狱。她这次回京，嬴政只将她官升半级，却是许她清了与暗狱的干系。

月娘只稍作客套，也不耽误她快快放人带她兜兜转转。

这幽兰厢位置不显眼，却显得别致。郑合欢拉开厢门，挥别小倌离开。里头窗户开着，有夜风轻袭，只点了一盏鱼罩油灯，屋里飘着青叶淡香。

“能找来还算些脑子！”

果然，这屋里头人依旧死性不改，毒舌功夫一点没差。

“红枫秋景弄云弦，月影花香静幽兰。这京城里头，哪儿还有比花间更红的月亮！”

月辉透过红纱灯笼照进屋里，晕出烟红一片。仰头看向窗外夜空，透过红纱，那弯月就像被笼在灯笼里，与那灯烛共生争辉。

“三爷，你是要恭爷玉娘作何用？”郑合欢进来在那茶桌前坐下，只觉提起一旁陶壶为三爷斟了茶，杯中的茶水泡得不见青翠，也不知他来了多久。自寿春一别，他们未曾再见过，如今再相见却是在咸阳。在这里他不会只是师叔，在此情此景见故人，少不得煞了风景。

“姬无生带着了冥女。”三爷喝了她的茶，提起两人名字不禁延想诸多恩怨，却教郑合欢看不懂。

“三爷要冲冠一怒为红颜，对人家动了情？”郑合欢是在打趣，却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缘由，纵然还想不通他威胁恭爷做什么。

“张良在其中起着作用，他们联手了。”

“冯家受命铲除张家，至今未有消息传回。”

涉及张良，那就远不是什么绮丽情爱那般简单。

“他会走到哪一步，颠覆秦氏王朝？”

郑合欢已是面色凝重，三爷这一句被人听见足够按秦律足够将他们斩首示众的，可她拿不准张良的心思更比这可怖百倍。张良从前无心王权，可现在呢？会不会因为迫不得已她不知道。

“三爷要用恭爷救冥女。”

“我要恭爷捂住消息。”

“师叔您的意思？”

“也是他的意思。宫里得知他的所在，他应付得过去，可苦得只有你。”显而易见，嬴政一天没有他的消息，郑合欢便可平安无事。他们都在保她在京城安然无恙，而她有必须在这里，因为时候未到。奈何她不懂何时时机成熟，不懂他的所图。

“师叔可脱离暗狱？”

“脱不了。暗狱可内斗，不可叛主。可怎么办，要对得住你唤一声师叔，总要做些师叔该做的事情，也就是我上辈子欠你们师徒，这回要拖着整个暗狱叛主。那小子也确实厉害，合着姬无生要抗衡暗狱。这些日子，暗狱派出去的人没讨着什么便宜。以他的头脑手段，没准真能撬得动这大秦王朝。简直就是疯子！”

遇上疯子，还得拖着一帮人陪他疯狂。三爷为他做事，是因郑合欢，却也否认不了是因姬无生拿着冥女，否认不了他对人动了情。

那恭爷同样为了玉娘，跑来找她愿意封嘴。他算是嬴政放在暗狱里的眼睛，以他的地位，可教消息传不到嬴政跟前。

一帮人一起沉沦，皆因被人戳中了情。

“三爷将来你们要如何自处？”

“或死或生，全看那小子做到哪一步，这道理不明白？”

她不爱晚上饮茶可杯中只是白水，她却始终未动过。见了三爷，却教她无地自容，一杯水一饮而尽，她像是逃一样离开。

“三爷若是后悔了，想解掉玉娘的蛊便来找我。”

他们可以随时挣脱束缚，不为她担这个责。

推开厢门，却正巧撞见年男子搂着妓子调情。郑合欢当作未曾看见，直接离开，反正互相不认识。

那人也愣了片刻，很快避过脸，搂着妓子快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