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闲在家,腿脚不便,脑子总会敏锐些。窥探各方的一举一动,诸多端倪渐渐浮现。
“影七,帮我上药。”
方才未敢背对霍琛,她能感觉到后背的伤口裂开,血迹已经透过薄衫。只是见她面色凝重,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做何感想。
事到如今,冯家做不到全身而退,却也另寻了出路。可是无忧该怎么办?嬴政真有可能就此放过他们母子?
虽然之前隐约猜到了一些,可真的听得霍琛亲口承认,郑合欢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四肢发麻全身僵硬不止。
眼下已经没有选择,为保住无忧,她只有拼一把。
挑亮烛光,郑合欢趴着床边,脸色极度难看。剪开脖领,长衫一道口子刺啦一声撕到腰际,影七做着这一切已是无比娴熟。
一室无言,床板挤压着脸颊,郑合欢顾自阖上眼睛,眉宇之间尽显无力。棉布上血迹斑驳,伤口隐约长出了些许新肉,在这个关头针角有一处松动,鲜血和着草药顿时一片泥泞。
一点点的清理伤口,交织在皮肉之间的马鬃已然松动。
“忍着点!”
不得以之下,影七徒手扯住线头拉扯伤口闭合,随后缠绕成结。诸如此类的紧急救治,影七已是相当娴熟。
看着郑合欢脊背微颤,泛着青紫,上药的手不禁停住,很是罕见,她竟然会于心不忍。在郑合欢身边待久了,连她这样天生冷血的人也在变得矫情。
“你”
“不要再受伤。”
一块干净的棉布递到郑合欢嘴边,粗喘着气,大口呼吸,看着嘴边的棉布,郑合欢伸着脖子咬上去。一声闷哼,郑合欢感觉到背上强烈的辛辣。
一波烈酒之后,敷上草药粉末,一阵火辣又是一阵寒凉,如此这般又是一次水深火热的煎熬。
“完了?”
“嗯。”
影七一件件的收起瓶瓶罐罐,金剪丢入血盆之中,团起棉布。郑合欢终于松开嘴里的棉布,长出着气,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密布。
“我发间这根簪子帮我取下。”
“和桌上的盒子里的东西一起,以后帮我给他,亲手交给他。”
喉间极尽干哑,发髻散开,三千青丝铺于床侧。影七手里拿着这些东西,心上五味杂陈,再说不出一个字。
“遇上他这辈子值了,还有”
“对不起。”
很想伴着他飞,却还是成了孤雁,也不知道轮回之后能否在来生遇见。69书包69shuba
“你为了别人可以不要命,为何不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
只是旁观,已然苦涩顿生。她的心生得太偏,从来都是为了郑家豁出所有,张良永远是被抛下的那个选择,即便痛苦不堪,她也宁愿隐忍折磨。
“郑家给了我性命,又怎么会是别人。他的人生还有几十年,应该不会记恨太久。”
他们是一种人,为了张家,张良一样的机关算尽,不顾一切,张家给了生命,又如何可以割舍?他们有一样的自私,纵使心知对方会痛苦,也要追求问心无愧。
“你很残忍!”
她可以不哭不闹,坦然接受,她对自己狠绝得教人恨不起来。影七第一次满心抗拒执行一项命令,明知道郑合欢是在自残,她还要去递刀。现在的她,真的很难做到无心。
“今天才发现你不是面瘫,你会做生气的表情,应该也是会笑的。”
慢慢套上衣服,郑合欢又重新做出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方才那副脆弱只是一阵错觉。
在咸阳的人还是一身薄衫,张良已经抱上了暖炉、裹上狐裘,这一年的年关,他似乎格外怕冷。
“主子,南边传来的快报。”
找了城郊一处马市歇脚,趁着马夫护卫去给马匹喂草料,张彪将收到的快报呈上。
项家军已被切断粮草供给,王家大军越过城父,分兵三路。项将军节节败退,秦兵涌入楚京腹地。至多过年关,秦军便可兵临城下,芈氏王朝已然气数将尽。不出意外,年后开春,将是秦楚最后一战。
“张家派入楚地的人马全部撤出前往大梁,找到三窟山庄田陵和田国,助薛氏维稳田齐战局。一旦见着二人,报上冯谖名号,他们自会明白。”
秦国态度不明,但他这一局,田齐还不可灭国。时候未到,角儿还未能登台,必然得想法子守住,错不得。
“辽东人马盯紧王贲,万不可打草惊蛇,咱们望风而即可。”
王家父子更是极度重要,盘活这盘棋,需得依仗他们,自然得多加看重。风未至,便不能放他去了风口,每一步都错的。
“主子,如今用的方子是不是并未起效用?”
张彪每日跟着他,又岂会不知他这身子一日差过一天。如今北上每日脚程不短,北地又是常年苦寒,在旁看着的人终究是难耐心焦。
为了张家,与嬴政斗一场,他根本就是以命相博。张家没了张良,拼出个将来又能撑过多久?
北地将是终局,可着实叫人害怕他撑不到便会油尽灯枯。
等不到尘埃落定,等不到想见的人,又是何等的悲哀。
“张彪,手炉凉了,我们该上路了。”
张良松开手里捧着的暖炉递给张彪,他的病情欺骗不过张彪,更骗不了自己,只能是避而不谈。燃耗着性命,他无法预知自己什么时候再也醒不过来。
只是不去想这些,得过且过,按部就班就好,能多活一日算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