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在东厢房理事。我沏壶茶过去陪他,他伏在案边写信。笔墨纸砚和墨尘,我想到四个字——“风雅致士”。我走过去,立马变了脸色。他写的,竟是一封督促弥笙接我回家的信。
我满心委屈道:“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墨尘停下笔,见我嘟嘴不快,便将纸叠好,我以为他不写了,哪知他将信装入信封,写下“宣平侯府”,原来是写完了。
我拦住他,道:“堂堂宁王殿下,却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墨尘俊眉一挑,看着我,像是在等我把话说完。
“难道不是吗?上次你利用完就不告而别,这次,吃了我的藕粉桂花糕,还狠心赶我走。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是什么!”
说完,我见他脸色未变,眼色一沉,冷声道:“本王感谢牧云姑娘青睐,覆水难收,牧云姑娘还是早日回府,另觅良缘。”
听他如此冷声,我红着眼,闷声道:“那你怎么办?”
墨尘一怔,万没想到潇潇竟回了这么一句话,她泫然欲泣的说着为他着想的话,让他再也冷声不起来。叹口气,他柔声道:“牧云姑娘天生丽质,必会遇到心意相投之人,你我无缘,就此了断吧!”以免日后牵肠挂肚、柔肠寸断。
墨尘起身出门,见我拽着他的衣袖,便轻轻拉开,朝门外喊道:“楚裕——”
我要阻止他,我必须阻止他。我想告诉他,我要陪着他,不想再让他寂寞,不想他一个人守着这座枯城,不想明明相遇却接受错过,不想明明爱着却被迫放弃。
房门打开,楚裕走了进来。而我,双手抓住墨尘的衣襟,强迫他面对我,踮起脚,封缄他的唇。不同与第一次的撞击,我感到他唇上的触感,有点硬,有点冷。我没有闭眼,因为我不知道要闭眼,也因为闭上眼我找不到他的唇。他也没有闭眼,眼色闪动,彼此呼吸相融,我知道他不是没有感觉。而我的心跳,一直扑通——扑通——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便更大胆起来。每当墨尘提及修书哥来接我或是派人送我回去,我便拿这招堵他。每次,楚裕刚踏进门槛,又匆匆退出去,顺便关上门。
后来,我才知道,这不叫吻,顶多叫嘴对嘴。每次我退开,墨尘的耳根都是红的。我就挑衅他:“再说我不爱听的试试?”虽然我的脸也红的跟个胡萝卜似的。
他看着我,脸色不知是尴尬还是娇羞,或者是欲迎还拒,总之我当他默许了。
如果说,第一次没有推开潇潇,是因为震惊,那第二次、第三次了?墨尘坐在书房中,手执书卷,思绪却飞到远方。
八岁那年,母后离宫,他在承乾宫外跪了一天一夜,求父皇开恩,父皇盛怒,指责他为罪臣罪妇申辩。他坚信此事乃诬陷,声称终有一日要为母后洗刷冤屈。父皇听后,说他犯上不敬、大逆不道、心存怨怼,遂罚他去大明寺闭门思过,研习佛法、修身养性、除去戾气。这一去,便是十二年。佛寺清苦,每日只有青灯古佛为伴,粗茶淡饭裹腹,日子悠远漫长似没有尽头般,他的心,也逐渐冷成一潭死水,只有母亲的家书,能泛起一点涟漪。母亲从不叮嘱他陆氏如何获罪如何申冤之类,只盼他远离帝王朝堂、安康顺乐。
何以安?何为乐?他不知道。
窗外,响起潇潇清甜的嗓音,她说东厢有桂,她的西厢什么都没有,便着手种些桃树,说春赏桃花秋赏桂,再在院后挖个池塘种莲花、路旁种梅花,便可夏日赏莲冬赏梅,一年四季便齐全了。他闻言,想到那样的场景,不由嘴角含笑,便没再阻止。
我端药进来,见他手执书卷,嘴角含笑,好一副美人执卷带笑图,真正是“岁月静好、美人如玉”。我一时开心,脚下一滑,药碗飞出,打翻在墨尘身上,而我,也扑倒在墨尘怀里。这是我想了好久的桥段。这次,他没有退开两步,我也没有摔在地上。
我暗自窃喜,枕着他的胸膛,假装摔的很严重。
墨尘哪里看不出潇潇的小心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摆正脸色,道:“牧云姑娘,自重。”
我赖皮道:“我重不重,你感觉不到吗?”
对于潇潇的赖皮,墨尘见惯不怪。从书房的那个吻开始,他的身体,似乎有了不同于大脑的意识。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更不是推不开。他习惯了与清冷为伴、与寂寞为伍,而她的唇清甜温软,此时,他感受到她的身子,纤软柔热。他想叫她起开,却欲言又止;他想将她推开,却迟疑不动。
我首先反应过来,墨尘胸口有伤,衣衫又被药汁浸湿。我猛地起身,墨尘也吓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有伤。”我说着,便去拉墨尘衣领,“得赶紧更衣换药,避免伤口感染。”
墨尘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之大连我都吓了一跳,我震惊的看着他,他缓缓松手,平静的说:“我自己来。”说着,便走进内堂去了。我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腕,有点红。让我在意的,并不是我的手腕,而是墨尘握住时的手法,还有,我隐约看见他的胸口——一片白皙!我遂想起那日偷看墨尘沐浴,也是——一片白皙。
好在我不是纠结之人。既然墨尘不想让我知道,我也不会追究到底。我依然一日三餐为他张罗着,只是不再盯着他把药喝完,撤了藕粉桂花糕。第一次撤走,我见他眉头皱了一下,知他喜欢,我又添上了。每日菜色虽不同,但藕粉桂花糕不曾缺席。
时至八月,东厢桂花尤盛,花香四溢,整个涤尘居都笼罩在一片馨香之中。今日,楚裕和平常不太一样,连于浩也不一样,一大早便在密谋些什么。
我走过去,道:“神龙见首不见尾啊,于管家,有礼了。”自我接手涤尘居事务以来,便甚少看见于浩,我想,他定是对我不满。哪知他今日心情极好,见我便作揖行礼:“夫人好。”
我受宠若惊。狐疑的看着他,见他丝毫没有讥讽嘲弄之意,便开心的与他称兄道弟起来。墨尘身边的人,真是越看越可爱。
“于管家平日里打理王府上下事务,实在辛苦。”我看了看桌上的文案,道,“可有我帮的上忙的地方?”
于浩道:“夫人慧眼,此事正想与夫人商议。”
我飘飘然,这一口一个夫人叫的我顺耳极了。没想到,于浩看着板正木讷,却也有这么通情达理的时候。
楚裕笑道:“今儿是殿下的生辰。”
我喷了一口茶水,啥?今天竟是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拿起文案,道:“可要设宴?宾客有哪些?皇上那边怎么说?”
于浩道:“就在府中,不设宴,没有宾客。”
我不信,好歹也是皇子,再不济,皇上也应宣入宫中慰问赏赐一番。何况,墨尘未受过未戴罪。
楚裕道:“今日,也是先皇忌日。殿下出生那年,宫中便传殿下不祥,说先皇驾崩是殿下之过。”
我听了,怒道:“岂有此理!命由天定,先皇驾鹤西去乃命数,跟墨尘有甚关系!”
于浩闻言,对我的佩服似乎又增添了几分:“有夫人相伴,乃殿下之福。”
我道:“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那些不重要的人,不去管他。今年的生日,我给他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