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已是酉时,见身上盖着薄被,心中甚是温暖。我遍寻墨尘不着,细问才知他午时便被宣进宫去了。我猜想,皇上定是要捧个烫手的山芋给他,才急招入宫。
原来,吏部尚书因病告假,例察黔州之事已拖延了半月,人选却一直未定。究其缘由,就是这黔州是块烫手的山芋。每年,上京告御状的属黔州来人最多,但黔州太守萧环是宸贵妃的大哥,贵妃娘娘是太子殿下的生母。京城之人皆知萧环之罪罄竹难书,却无人敢报,每年例察必须配合作假,否则,乌纱难保。吏部尚书徐五方本是太子殿下心腹,例察黔州之事一直由他主理。半月前,他却突得急症,卧床不起,不知病因。太子本欲派人接手,但恭王力阻。恭王是先帝第八子,与皇上皆为先后所出,皇上登基之后,恭王为保皇权亲自领兵诛杀洛王、晋王,竭尽全力辅佐皇上二十载,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在朝中的地位,不言而喻。皇上疼爱太子、也信任恭王,权衡之下,这烫手的山芋,便落到了墨尘身上。
我原是替墨尘不值,他自小苦难,至今不得皇上半点垂爱。我听说了此事,当即宽慰他道:“你莫要介怀,终有一日,云开月明,乾坤朗朗。”
墨尘摸摸我的额,淡笑道:“我知道。”黑暗里前行,心中总要有光。从前,母亲便是那一道光,如今,这道光中又多了一丝温暖。
我身份公开后,便不再似以前那般逍遥,虽爹爹常年驻守南垂边界,但这些达官贵族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知我在宁王府做客,便相继来访、请客送礼。我本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却不得不寒暄应酬。这些客套,于我来说是只是身累,让我心累的,是关于我的传闻。
传闻:宣平侯之女虎背熊腰、奇丑无比。
传闻:宣平侯之女武功高强、野蛮无理。
传闻:宣平侯之女心意太子殿下,要与卓家二小姐争抢太子妃之位。
传闻:宣平侯之女为了太子殿下,将卓家二小姐打破了相。
传闻,果然惹人生气。想我花容月貌、知书达礼,哪里看得上太子那个猪头?我暂住宁王府,整日与墨尘待在一起,怎么就没人传我和他有私情了?真是恨啊!我便终日想着如何为自己“报仇雪恨、一雪前耻”。
终于,我等到了机会。
迫于太子殿下的压力,卓二小姐要在持国公府为我办接风宴,聊表歉意。持国公府的事,无论大小,都是坊间和贵族名流间的大事。那些同气连枝的贵族小姐,大概正想着我是何种貌如东施、丑陋无比的妖怪,我偏要艳冠群芳,夺了那京城第一的名号。
青黛凝眉,口脂绘唇,髻鬟点翠,对镜贴花。我着一件月牙白广袖对襟长裙,配朱红飘带和披帛。梳妆完毕,我对着镜子自赏一番,岳州第一美女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
墨尘竟要与我一同前去。
推开门,我含情带笑,墨尘见了我,都微微怔住了。
“我漂亮吗?”我还是如此问他。
墨尘想起,那日在岳州驿馆,潇潇也是如此问他。那时,他并不在意,只记得栀子树下,她回眸一笑。“你倒是一点没变。”
我娇笑道:“本姑娘漂亮又聪慧,不需要改变。”
金碧辉煌,极尽奢华。这是我对持国公府的唯一印象。门上的匾,金的;门边的两头狮子,金的;就连大门把手,都是金的!我想,若不是我朝对府邸有所规制,恐怕持国公府的墙,都是金砌的吧。
宴会地点在前院。那里灯红如昼、花团锦簇。入了府,卓盈芳前来相拜,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哼着打了声招呼便扭身而去。墨尘近日领了例察黔州的差事,在朝中总算有了些脸面,世家公子便竞相拜会。我闲来无事,便专往女人堆里钻。
我听见有人磕牙:“与宁王殿下一同前来的是谁啊?怎么如此眼生。不是与侯府的母夜叉一起来吗?”
“莫不是怕丑,躲起来了吧?”
“我要是她,就拿黑纱罩住自己,省的丢人现眼。”
“听说,她嫉妒卓二小姐的美貌,当街甩了二小姐一个脸刮子。”
“到底是南蛮之地来的,也忒没教养了。”
“十八了还没出嫁,都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总结下来,便是说我又老又丑,脾气差、没教养,还嫁不出去。这几点,随便哪一点用在女子身上,都是莫大的羞辱!
亏得我脾气好、有修养。我在旁边,边嗑瓜子边心平气和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诋毁我,还不带重复的,当即觉得这些长舌妇平日里大概就是专干这些的。
“就是就是,她貌如东施、虎背熊腰、一脸麻子、奇丑无比,脾气差,还听不得半点嚼舌根的话。”我随声附和,说的像模像样。
有人问:“听你这么说,是见过她了?”
我道:“岂止见过,我日日与她形影不离,甚是厌烦。”
又有人问:“说的跟她很熟似的,她来京城也没几日,你是谁啊?”
我将瓜子一扔,长发一撩,下巴一抬,笑道:“真不巧,牧云潇潇是也!”
闻言,这些个世家小姐的眼已瞪的跟鸡蛋那般大,满是脂粉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一脚勾来个凳子坐定,做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说啊,继续说啊。说我奇丑无比、丢人现眼。我人就在这里,听你们说。”
她们自知理亏,也不敢惹我,蹑手蹑脚的便要走开。可我怎会轻易放过她们?
“站住。”我满脸笑意,“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既如此看重我,我若不看重你们,岂不失礼?到时候,你们又得满街说我是南垂蛮夷、不懂礼数。”
“你想怎样?”
我挑眉:“也没什么,只要你们赔礼道歉,我便大人不计小人过。”
“赔礼道歉?”有人嗤道,“别以为是侯爷之女,便可以在京城横行霸道。宣平侯虽手握兵权,但此乃天子脚下,容不得你目无王法。”
手握兵权,目无王法?瞧瞧,她们颠倒是非的能力比我还强。我不与她们做口舌之争,只道:“我们比一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