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龙宫虽与世隔绝,但设计得还是有如凡尘世家一般。前有案山,中有明堂,曲水更是秀致,一看就是纳福生财,后辈可以承泽绵延的好地方。
敖顺正和修齐一路攀谈。修齐说天庭正在抓一个要犯。这个要犯如今本事了得,玉帝拿他都没办法。天庭已下了旨意正四处缉拿,他于百忙中抽出这一两天时间赶来参加寸心的百岁宴。
“父王!”敖茯欢快奔向敖顺,轻敏一跃,谈笑间就跳到了敖顺面前。
她的眉眼是细致的,却并不浓妆艳抹。她毫无顾忌地将天真挂在脸上,修齐也最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干净溢彩,熠熠夺目。那双清澈的眼眸,如同黑夜里最亮的一盏星灯,能探进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不知道是哪位哲人说过,当一个人越是复杂,他就会越向往纯真的东西。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正是日丽风和。敖烈之前比剑输他一筹,敖烈不服,又定下了战局。他无事,也随口应下了,懒懒提溜了一壶浊酒闲坐等待故人赴约。不想敖烈还带了个帮手。小姑娘大方从他身后探出来,两只眼睛比她姐姐有灵气。敖烈笑着给他介绍:“这是小妹。”
他立马来了精神,正身回礼:“敖小妹。”
那次比剑他输了。敖小妹剑指他的咽喉道了句承让。其实不可否认的是,敖小妹的剑术比他哥哥了得,敖烈这个帮手请得好。
诚然敖小妹是个佳人,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他怎会轻易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存放他小侄子尸身的屋子莫名起火,族人众口铄金地说是他蓄谋放火。没人站在他这边的时候,只有她出来替他作了证。
微风起于青萍之末。他这便亲自去西海定了亲。
他问过她为什么要替自己作证,她从始至终都是那番话,与喜欢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一码归一码,我只是见不得有人被冤枉。你小侄子的事我又碰巧能做个人证罢了。但你的确不是个正人君子。”
从那以后,敖茯就拒绝和他见面。
回忆紧锣密鼓,一切都摇曳在他脑海中。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的她还是那个骄傲率真的敖小妹。
父王似有准备地看到了她,话是责怪的话,神情却是一脸笑意:“茯儿啊,还有两天就是你的百岁宴了。你可不是个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没规矩。以后你嫁了人,难道还要父王到你夫家教你规矩不成?”
敖顺说到夫家就看向了修齐,敖茯明白父王的暗示,便索性摆出她的态度,抿了抿嘴道:“我才不嫁人呢。”
女孩子说自己不想嫁人,往往是还没有遇到自己想嫁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不想嫁给修齐。修齐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父王却连忙说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道理,然后将话题引向被冷落在一旁的修齐,表明眼下是多事之秋,修齐作为巫族二皇子,原本接到了天庭的旨意要捉拿天庭逃犯,此番却千里迢迢来到西海,为的是专门为她送来生辰贺礼。用心如此良苦,敖茯理应好好珍惜。
修齐立马转换了浅淡笑意,迎合敖顺道:“哪里,若这薄礼能搏三公主一笑,自是在下的荣幸。”
敖茯每每一见修齐就没好脸色。她扫了一眼修齐,心里想着,谁又没求着他来,也没求着他送礼,他来不来送不送礼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可修齐一直看着她,狭长带笑的眉眼幽幽泛着光,朱唇微扬紧抿。他素爱平整光亮的上等柔缎,今日也仍旧穿着他情有独钟的白,甚至垂腰的一半墨发也用白色冠带束起。骨相奇秀的他本就身材颀长,手上再握一支精致玉笛,斯文书卷气便浑然天成。好一个玉树临风。
修齐爱白,人所共知,加上他丰姿出尘,素来附庸风雅,人送雅号玉面郎君。
可他的心胸并没有玉人该有的朗月清风,而是成熟洞黯世事的,什么都看得明白透彻的精明。
有人说过,相由心生,但这个词在修齐身上似乎是例外。他明明生得仙逸斐然,可他早年写下来的诗竟是些淫辞浪调。比如什么“雪莹玉体春含媚,颠鸾倒凤双双飞”,还有什么“常向绮阁窥香玉,宿尽闲花拥娇娘”。全是出自他的手笔。她曾经把修齐的这些诗原封不动地念给父王听,以表对修齐的不齿,和人品的不堪托付。父王却笑着摆手,说哪个儿郎不风流,还劝她应该多看看修齐写的其他诗,不要总对修齐抱有偏见。
是啊,哪个儿郎不风流。敖茯的父王就很风流,只是风流得很有节制,便自然觉得风流是个无伤大雅的小事。
最后当这话传到二姐那里的时候,二姐也只好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修齐那张面皮,还是很值得动心的,且自他和敖茯定下婚约,眠花宿柳之事已是少之又少了,她理应对他有所改观。
父王的工作做不通,她便决定曲线救国,于是郑重地去找修齐谈过一次。坦诚告诉他,她从小只当他是三哥的狐朋狗友,要她产生点别的想法实在很难。所谓婚姻也是需要感情基础的,而感情讲究你情我愿,她不愿意,所以希望修齐主动退婚。修齐一直笑着看她说了半天,最后只淡淡回了一句他们巫族富甲一方,她嫁过去一定衣食无忧。敖茯无奈说两个人在一起心意相通就好,贫贱富贵的都不那么重要。修齐又摇头说这就是公主娇生惯养出来的毛病,不知道何谓贫贱夫妻百事哀。
敖茯无语。
如此一来,敖茯便更认定了自己和他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所以如果老天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抓住机会挽救自己的终身大事。
虾元帅突然快步从外头进来,悄声在父王耳边说了句什么,父王听完神色微惊,随即抬头对敖茯交待两句便急匆匆而去:“哦,为父还有要事处理。茯儿,你就在这里替为父好生招待修齐吧。”
敖茯自然不肯招待他,只想跟着父王一起离开。修齐却一把抓住了她,嘴角仍然带笑:“你我早有婚约,当然不必如此见外。”
敖茯挣扎半天挣不开他的手,四下的人都已跟着父王没了踪影,她没有必要再客气了:“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我二姐看不上你,我根本不可能和你有婚约吧?”
修齐对上敖茯满不在意的目光,依旧不在意,反而噙着笑上前逼近一步,轻佻中带着一种她不喜欢的诡诈:“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故意选中了你。我不喜欢你二姐,我就喜欢你。”
敖茯深切摇头替他悲哀:“啧啧,年纪轻轻地就有眼无珠啊……”
修齐还是浅笑:“反正你跑不掉的,我娶定你了。”
敖茯也笑了,不过是轻蔑的笑:“是么?那可未必。”
眼神飘荡之际,她忽在修齐身后远远地见到一个生人,心里觉得奇怪,一个坠海昏迷的人,身上白衣满是血迹,竟没被一路的大鱼吃掉,还能掉落到这个深度。
她目光一亮,而后皱下眉头对修齐说:“你抓疼我了。”
修齐这才缓缓放手,敖茯揉着腕子思忖道:“既然你这么想娶我,我想吃芙蓉糕,你能不能亲手帮我做?”
“好。”修齐不疑有他,应得很爽快。
修齐摇着笛子走了,敖茯慌忙过去查看那个坠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