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茯怔了良久。其实三哥说的这些,她老早就怀疑过,如今听三哥说给她,才晓得这些都是真的,终于苦笑道:“如果是这样,我就更不能嫁给修齐。我不想拿感情骗人,也不想成为骗人的工具。”
敖烈久久摇头,谆谆说道:“三妹,我们是一母所出,三哥平时最疼爱你,自然希望你能嫁个自己喜欢的人,我相信我的妹妹看上的也不会是什么凡夫俗子。但是作为龙族的太子公主,我们身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三殿下,杨暕打过来了!”一个夜叉负伤来报,硬生生将敖烈劝解的话给打断了。
敖烈猛然起身,却见杨暕和梅山一行人已然打到了这里,他怒目喝问:“杨暕!你要干什么?!”
“看不出来么?我们是来抢亲的!”梅山老六呵呵一笑,抢亲二字叫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好一个抢亲!杨暕,我妹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叫你名不正言不顺地抢去,将来你要她如何自处?你可曾为她想过?”敖烈冷哼一笑,质问着杨暕。
“我今天来就是要把人带走,谁都拦不住杨暕!”气氛凝固片刻,杨暕杀气腾腾地发了狠话,“还请三太子恕杨暕无理。”
敖茯扒着铁栏杆站了起来:“杨暕……”
一声霹雳巨响,杨暕的三叉戟劈开了困住敖茯的这方铁笼,敖茯跌到杨暕怀里,抬眼望向他的眼睛,她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随他离开。
“三妹,你要走了,就意味着要和我们西海从此决裂,如果他负了你,你也回不来了。”敖烈从后面抓住了她,他告诉她这些,是希望她回头。
敖茯看看杨暕,又看看敖烈,一阵纠结,终是含泪说道:“我会回来的,三哥,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敖烈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看来她是跟定他了,于是只能无奈一笑,突然对杨暕低声道:“好好对我妹妹,她只有你了。”
他决定将他们送出去,一把推了敖茯离开。在她彻底未见前,三哥的那双眼睛,都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杨暕这一趟抢亲抢得轰烈,西海却被杨暕搅得一团乱。敖茯最后在西海拜别,流下两行不知作何感想的泪水。
两日后,杨暕势要把这场婚礼办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为别的,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杨暕多么有骨气,多么不服他玉帝舅舅的管制。是以从人间到天庭,婚礼的请柬可谓闻者有份。当请柬也送到修齐手中的时候,他正闲闲布了茶皿,炉子里的茶水烧得滚烫,半壶好茶待人品茗。冲冠一怒为红颜,他再没有喝茶的兴致,猛地推翻眼前的一切,火星和热水齐齐溅到地上。
该来的总是要来,即便你不想他来,他还是会找上门来。老天也许会不长眼,但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是永恒的天道。
深幽的气息涌动,杨府已经不是第一次迎来这个不速之客。但此时杨暕正巧不在府内,晓菁还在为阿程的咎由自取独自伤神,玉鼎真人早就睡下,其他人在都按杨暕的吩咐布置喜堂。注意到修齐身影的,只有杨琼。
杨琼看到,修齐径直去了敖茯的房间,她忍不住也跟了去,在门外听到他俩的对话。
“修齐?”敖茯从铜镜中看到身后出现的模糊身影,描眉的笔停顿在鬓边,眼光轻轻闪了一下。
“阿茯,我做了芙蓉糕给你,你尝尝好不好吃?”修齐在略显昏黄的烛火下缓缓走近她,送过去两块卖相已不怎么好的芙蓉糕。
敖茯站起身来,并未接过他手中的芙蓉糕。她一贯不接受他的苦心,却是头一次对他表示出友好:“你上次出手救了杨暕,其实,我很想向你道谢。”
眼前这个女子,是修齐以为能抓住的最后的那点人世美好,多年来视若珍宝。今个见她特意描了眉,傅粉施朱,梳了一个凡间女子出嫁时才有的缠髻儿,一袭嫁衣,红得灼热。他从未见她如此刻意打扮,分明好看得紧,却又想到这般打扮并不是为了自己,心中难免酸涩,只觉扎眼。
他轻轻放下了芙蓉糕,反将玉笛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攒作一个空心的拳头挡在腰间。
他那样玉琢般任谁看了都要芳心砰动的人,敖茯却从来对他冷冷冰冰。而唯一的一次感谢,竟是因为他救了她的心上人罢了。
他不由得从鼻子里哼出一记冷笑,纤长十指拉下他白大氅披风的帽子,露出细皮嫩肉的脸来,而后凉凉地从嘴里对敖茯迸出一语:“杨暕为了救吼天犬甘愿一死,你努力地挽留他,想和他在一起,他却那么轻易地就舍弃你。现在别人只不过三言两语,他便回心转意,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敖茯嘴硬道:“或许……或许只是我的劝法不太高明。”
修齐开始绕着敖茯缓缓转圈,真是绕得人头晕:“杨暕刚刚习得法术的时候,误打误撞到了太阴宫,看见姮娥在跳舞。那个时候,杨暕就对她一见倾心了。”
敖茯神情开始有些闪烁不定,修齐低下头来,合该是一句询问,却像是下了最后通牒:“我再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
敖茯怔怔望向窗外,凉风中显得她的嫁衣有些单薄,更阑看到她阿娘眼中一瞬的恍惚渐渐清明。半晌,更阑听到阿娘对修齐说:“齐哥哥,很小的时候,我随三哥这么叫过你。还记得那时候你并不喜欢我,说我不如我二姐长得好看,生起气来就爱耍脾气。可是后来老巫主去世了,大约你就是从那个时候知道,巫族和西海的婚事不单单是为了结两族之好,更重要的是地灵坠吧?”她摇头笑起来,“老巫主和我父王都是励精图治之人,他们都想得到另外一半地灵坠。我原先不知道,还觉得父王如此疼爱我,为父联姻也没什么大不了,想着,或许被父王看中的你,也有值得被人喜欢的地方。可近来我才参透,我们的婚约,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各怀鬼胎的阴谋。你想娶我,又有几分情真?”
修齐对敖茯的说法似乎难以接受,一把抓住敖茯肩膀,定定看着她道:“不是……我不是因为这个要娶你的。阿茯,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只是……只是因为父主,我不能表现出来半分喜欢你的样子。”他突然松开了手,表情愈发痛苦,甚至开始扭曲:“从小到大,他便教育我生来为君不能专情,所以但凡是我所钟爱的东西和人都被他毁灭,我害怕他也会如此对你……所以……所以父主过世后……我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你父王正式提亲……”
他又摇着头,像是自己骗自己一样:“你忘了阿茯?你……你帮我作过证…证明我没有在宗祠放过火。难道你……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
敖茯犹豫了瞬间,但一想到她就快嫁作人妇,便一脸无动于衷:“我说过了,我只是见不得有人被冤枉。如果是别人,我也同样会帮他作证的。”
杨琼在门外瞬间惊骇地捂紧了嘴巴。
唔。这样说来,阿娘不肯嫁给修齐倒是有理有据。从两人的剖白来看,应该是修齐因为老巫主没有子嗣,导致的某些矫枉过正的病态心理,不敢对阿娘太好,以免让老巫主觉得他用情太深为情所困,恐阿娘也像之前的花花草草一样遭到老巫主的毒手。但阿娘心高气傲,自然不会明知道修齐“不喜欢”自己还一往情深,即便后来老巫主去世了,修齐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她心里也早就给这段婚约判了死刑。她要的是一个坚定选择她,不掺杂任何目的的夫君。更何况修齐美人众多,比起杨暕,他的确不符合阿娘当时的择偶标准。
“那杨暕呢?杨暕难道对你就是真心的?”修齐还不死心。
敖茯正色道:“他说过,在妻子这个位子上,除了我不会再有别人。他可以为了他的兄弟放弃自己法力,也可以为了妹妹牺牲自己性命。如此高义的人,我自然相信他。而换作是你,你能做到么?”
修齐呵呵一笑,竟然十分坦然:“我做不到,因为我犯不着。但如果你想散心我会带你周游四海,半夜想吃芙蓉糕我也会亲自下厨做给你吃,你遇险了,我绝对不会不管不顾。”
听到这里,杨琼眼里渐渐起了薄雾,脚下的步子沉重,不想在这里听下去。原来他所钟爱的人,一直都是敖茯。
可还在屋里的敖茯冷冰冰望进了修齐急切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如果你说的这些是爱的话,那我爱的是杨暕,因为这些也是我想对杨暕做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实在是很伤人。可以看出,阿娘性子带倔,个性又有些偏执,修齐终于明白,她是铁了心要跟着杨暕。
他不甘心,所以他必须要报复,而他知道,让一个人毁灭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她的梦想向现实低头。
周围阵阵细响,蔓延出一种诡异的阴气,修齐周围蛊意森森:“好。既然你决意嫁给他,我也不会拦你。但我要你后悔,我要让你知道你今天的选择是错误的。”
修齐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能让所有妖虫灵兽都听他的命令。修齐剑法不比敖茯高明,但巫蛊之术才是他身为巫族二皇子最擅长的东西。
蛊虫从四面八方袭来,敖茯终究未能抵挡,修齐在临走之前对她狰狞说道:“我在你身上施下巫族最烈性的寒炽蛊毒,这是心蛊,我要它时时刻刻提醒你,杨暕不爱你,你就永远不可能怀上你跟杨暕的孩子。即便往后有了孩子,那孩子也永远无法继承龙族高贵的血统。从今天开始,你的父王母后,你的骨肉至亲,还有四海海族,所有人都会因为你的选择而痛不欲生,包括你。”
更阑下意识地想要出手替阿娘解围,这次玄帝没有出手阻止,但自己的法力在此境中对他们当真不起任何作用。一切都是过往,过往不由她来改变。
月光一地破碎,更阑理了理思绪,将这一切在脑海中迅速反应过来,困扰自己多年的谜团终于解开。原来阿娘受到了巫咒跟蛊毒,所以自己才没能拥有龙族的血统。修齐在这场感情中打了一场漂亮的仗,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把阿娘的皮肉一块一块割开,这样还不算,他还要施下巫蛊,从此在阿娘心里埋下一颗不安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