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茯于第三日傍晚醒来，乌压压的黑云，像是快要下雨的样子。嘴里很腥，她朝这座空落落的宅子望出去，心里堵得慌。

花瓶架子是被敖茯两天前砸倒的。可以看出，从她昏迷到现在，杨暕从没回来过。

杨暕用近乎和哮天犬一样的方式，站在了哮天犬那边。也就是说，他也认为，最应该和他相配的，不是她敖茯，是姮娥。

她从那时突然醒悟，他把她娶回来，不过是当个妻子的摆设。他心里有个真正的爱人，那个位子是留给别人的，而她，永永远远占着的不过是个杨夫人的虚名。

可她那么爱他，想要的怎会仅仅只是妻子的位置，最重要的是杨暕将她视作所爱之人。

一段关系的坍塌，总是始于这样的细枝末节。

就在她昏迷的这两天，天上地下，竟发生了一件十分戏剧性的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杨暕到了梅山，小酌几杯，不禁与梅山兄弟聊起往日在朝歌战场上的风光，大为感慨，又闻云蒙山一带出现数千名小妖，便一拍即合打算召集一千二百草头神，开赴云蒙山布阵除妖，为民除害。哪晓得草头神还未调齐，梅山六人便察觉竟有大队人马从灌江口和华山而来，数万之众，一眼便看得出是天庭的人。

天庭的这个举动，意外地给杨暕提了个醒，他是如此自负又大意。从灌江口到华山再到梅山，天庭在这三个地方暗自驻扎了大量人马，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们，他却没有丝毫察觉。如果不是他一时兴起要展开一次除妖行动，让天庭误以为他要兴兵造反，恐怕天庭的马脚根本不会露出来。

是啊，他是多么无所畏惧的人。即便这样，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回灌江口看看，甚至没有想过派出草头神去保护家中的妻子，而是按照计划去了云蒙山。

这下好了，天庭以为杨暕要造反，惹得玉帝一阵慌乱。

王母娘娘之所以能取代前一位成为天后，很大程度是因为她如同解语花一般，总能帮玉帝理清思绪。瑶池之上，王母娘娘柔情地替玉帝顺了顺胸口，软语道：“陛下，臣妾觉得如今已四海升平，杨暕就算有谋逆之心，也出师无名，倒是另外一个人更值得警惕。倘若这个人和杨暕联手，那天庭就算有四大天王，五方揭谛，恐怕也抵挡不了啊。”

玉帝顿时反应过来：“娘娘是说，玄帝？”

王母更加靠近玉帝，关切之意更甚：“正是啊陛下。玄帝是三清亲立的储君，他若带头造反，便是名正言顺，一呼百应。到时候杨暕若倒向了他，陛下天地共主之位岌岌可危啊。所以现在关键的，不是捉拿杨戬。”王母顿了顿，却又迫不及待说出自己的高见，“陛下想想，天庭的储君只有一位，杨暕如果此时反天，而储君正在凡界历劫，杨暕胆敢犯上作乱，就是乱臣贼子！如此一来，众仙反而会站在陛下这边。”

玉帝微黠，做出恍然的模样，反问道：“那依娘之见，该如何呢？”

王母转头一笑，当着玉帝的面就发号施令起来：“天奴，传陛下口谕，蟠桃会在即，届时需以品香为前引，以显陛下之。玄帝素爱制香，命他即刻制出百瑞之香。”天奴领命正欲转身，王母又叫住他，“等等！制香完毕，让玄帝亲自送香到瑶池来。”

“然后呢？”待天奴走后，玉帝问。

“然后？陛下便可以挑玄帝的错处了。”王母很有把握地笑了笑，将方法说得更明白些：“臣妾刚刚说的是百瑞之香，一字之差，不管玄帝理解成百瑞香，还是其他的什么香，陛下都可以说，玄帝办事不利或者抗旨不遵，将他贬下凡去。”

“寡人只是怕老君那里……”玉帝闭了闭眼，有所忌惮的样子。

“陛下才是天地共主，该怕的应该是他们。”王母道。

仔细想想，到了玉帝这个位置，虽有宗派出身的纠结，但最重要的，还是稳固权利。所以是佛是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玉皇大帝的位置不可动，宝座不能丢，只要能长久在位，让他牺牲任何人都是可以的，何况玄帝还算是他的对头，自然对王母的计策欣然接受。

有句话叫住无事不登三宝殿。天奴来访，被传令的玄帝当然知道这是个坑。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让你跳，你就不得不跳。脱身的办法不是没有，不过对于他的计划来说，反而没有这个必要。既然这样，何不顺水推舟。

他早已偷将魂魄投赴下界，这样的好处是不至于在过南天门受八十一道天火时太损修为。是以去往瑶池献香的那副躯壳里的，是王灵官。

果不其然，“玄帝”呈上香的那刻，玉帝便大发雷霆，接下来就言简意赅地，以抗旨不遵的罪名将“玄帝”打下凡间。

祥光乍现，汇至灵千大阁，惊动众人。修齐那位早逝的小侄子似乎有了回转的征兆，元神竟在今日汇聚。

这太不可思议，小巫孙已经死了一百多年，若不是他大哥难以接受失子之痛，小侄子恐怕早已入土，如今竟能死而复活？

连巫医都无法解释这一生命奇迹，只托辞为一切都是上下臣民金城所致。

巫族的臣民原本是不该金城所致的，因为巫族已经有了新的巫主，也就是修齐。按道理，他会生下自己的支脉，意味着将来的巫族之位将会由修齐的孩子继承。嫡长孙再怎么有资格，那也是存在于老巫主或者修齐大哥还在的时候。可天意实在难以揣测，风流成性的修齐阁内的美人纳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多年无子，总是收入帐中却又不闻不问。一批忠心的老臣民忧心忡忡，要知道一代王朝的覆灭，子嗣稀薄、人才凋敝通常是前兆。而如今小巫孙醒了，修氏便不愁后继无人。

“这副躯壳小是小了点，面容嘛，也有些可惜。不过这个身份是最合适的，也能掩人耳目，方便你办事。”老者与玄衣男子的魂魄立在灵千大阁的祠堂中心，望着小巫孙的尸身，如此对玄衣男子的魂魄说道。

玄衣男子还在端详着思考如何适应这具比自己小得多的躯体，还有那张被大火烧毁的脸，与他自己原本清朗的皮囊真是云泥之别，老者却已沉下目光，说：“这次玉帝胜你一筹，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做什么，韬光养晦就好，夺权一事，暂且搁置。”

玄衣男子叹了口气，冷静语气中已是尽力克制住心中的愤恨：“当初我们将天眼送给云华，就是为了锻造一个逆天之人。没想到杨暕如此不成器，玉帝竟还好好活着。”

老者却宽慰道：“时也命也，既然杨暕不成器，那就换个人，具体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想，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我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