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啊……”梅宴也好久没有哄过孩子了,说谎话又被当场抓包,只能无力地重复着。
“师父把我当小孩子骗!”沈鱼控诉她的罪状。
“可你就是孩子啊。”梅宴拍着他的后背苦笑。
“下次疼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之后吧。”梅宴如实回答之后,自己也心虚起来:这时间间隔,确实太容易让人误会。
“呜……”沈鱼埋着头想了想,懊丧地抱怨:“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啊?”这孩子又想什么呢?
“来不及做新的药了。”他很懊恼之前耽误的时间,“治疗内伤的药方,我都还没有研究过……下个月来不及了啊!”
梅宴赶紧顺毛:“都说了止痛药就好,加大剂量,效果还是有的。陈年旧伤哪有那么好治呢!”
“管用吗?”他抬起水汪汪的双眼。
“嗯……”梅宴在“说实话”和“有限度地说实话”之间犹豫了一会儿,但是沈鱼看这神色,就知道她又要胡说八道,烦透了一样用小拳头锤了一下她的肋骨。
梅宴赶紧指天发誓:“有一定的作用,这是实话。”
“那你以后,难受也不许忍着了。”沈鱼终于审完了自家师父,煞有介事地嘱咐:“我给你加药,或者换药,一定能配出最有效的止痛药方!”
“不能耽误你自己的修行进度。”
“止痛药而已,最简单不过。”沈鱼突然不知道哪儿又冒出来的自信,仿佛内行一样鄙视着梅宴这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
——事实上还真是如此,单纯止痛的药物有很多,只不过没人会那么用。真正的医者不会做这种“止痛却不治病”的事情,那样会掩盖病状、耽误治疗!
“行了,其实一劳永逸的法子也不是没有。”梅宴努力安慰他,轻松地笑道:“我找个修为差不多的道侣,让体内阴阳平衡,就可以缓解很多了!我去火池子里泡着,也是取阴阳制衡之道,还是很有用的。”
“跟别人……?”沈鱼闻言又慌起来,双臂一紧,脑门“咚”地一下敲在她胸骨上:“师父不许跟人双、修!”
“啊?”怎么突然连这都要管了。
沈鱼理直气壮:“你是女人,你要洁身自好!”
“这都谁教你的啊?”梅宴使劲戳他的头顶:“凡夫俗子才会有女人就要守贞的想法,咱们是修行者,只求凡事随心!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沈鱼想起了在萧藤房间里看见的女人……凡事随心,在那种事情上随心所欲吗?
他心里升起一股烦闷,更加蛮横起来:“反正你不行!”
梅宴认识的同辈修士不少,沈鱼还记得地涌万金阁那个口花花的胖子,他也是个宗主呢,而且对师父很是垂涎……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梅宴被他这一招突如其来的锁喉勒得差点断气,无奈妥协:“你又犯什么轴啊?我逗你的!放开,我就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这太随便了吧师父!
“我不是那种玩得开的女人。”梅宴终于是不耐烦起来,手上运起柔劲,像撕狗皮膏药一样把他从身上抠下来。
“呵,我若真是那种人,早二百年前就不忍着这些了!”
沈鱼的胳膊被扭得生疼,老实地低头问:“是因为爹爹吗?”
“嗯?”梅宴无法适应自家徒弟天马行空的思考回路,“师兄又怎么了?”这跟沈宣又有什么关系啊。
沈鱼抿唇,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问:“师父你忍着这些,是不是因为,你想和我爹在一起?”
“别听他们胡说。”梅宴皱起眉头,“师兄是我的亲人,你也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沈鱼听她这样说,心里却莫名地更加烦躁,别扭地转过头:“反正不许你跟别人双修。”
梅宴无语,一巴掌盖在他脑瓜顶:“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
“是你先提的!”沈鱼抱着脑袋躲过,控诉。
梅宴一呆,好像也是哦!好吧,再次认错:“为师这次真的错了,小祖宗你就忘了这些话吧。我就是想逗你玩,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啊,不仅是个小学究,还是个小犟驴!”
逗小孩是有代价的,梅宴悻悻地记住了这个教训。都怪这孩子太成熟,自己没把他当小孩,这才开起玩笑来……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啊!
沈鱼的小脑袋里,却因为这个小玩笑,转起了其他的心思。“师父,你……你是不是,想当我后妈?”
“……?”
突然听到这么直白的问题,梅宴忍住吐血的冲动,努力克制自己的巴掌——刚才已经敲过一次他的脑壳了,真把孩子敲傻了,没法跟师兄交代!
但是她的脸皮还是禁不住抽了抽,危险地眯起眼睛,反问:“你,也是在跟我开玩笑,是吧?”
沈鱼犹豫了一下,表情单纯却严肃地抬头:“师父,他们都说,你喜欢我爹。”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沈鱼心里很清楚,现在的他,不管问什么都是童言无忌;可是,等他以后长大了,就不好再问长辈的事情了!
而梅宴没说话,专注地看着他,好像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沈鱼开始慌,努力保持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懵懂,忐忑地追问:“师父,你现在对我这么好,都是因为爹爹吗?”
梅宴看着这纯真的眼神,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从养了这个孩子之后,自己无奈的情绪在明显增多!
她从收徒弟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接受这些复杂的情况;但是,关于长辈的流言,终究还是对这孩子产生了伤害。
有人传播沈宣的风流韵事,就一定有人传播天雨莲是勾引沈宣的狐媚子……毕竟,平心而论,他的这对父母,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梅宴也得承认这个事实。
梅宴不想骗他,却也不想这孩子过早地学到大人之间的复杂想法。所以,她想了想,决定转移话题。
“你觉得我对你好吗?”梅宴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似乎只是淡然地说明事实。
“我也不是对所有弟子都这样。你觉得我对你好,只是因为,现在的你,是在太弱了!”
沈鱼愣住,他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你现在才是筑基而已,结丹之后,你这小身板,或许能禁得住我的折腾!到时候你就会觉得,我是天下最坏的师父了。”
沈鱼本来还有点失落,听到梅宴的解释,却莫名地期待起来。对自己实力的小野心,终于又回到了他身上。
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是要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师父,你把我带回来,真的不是因为,你想当我后妈?”
这次梅宴回答的很快:“不是。”
“我不把你带回来的话,你就得跟着你血缘上的外公,回到密山派去。”她轻轻摇头,“师兄已经注定受罚,你无依无靠,就算看在天雨莲的面子上,我也不想看你死!”
她想起来石阶步道上,那个从沈宣身后探出来的小脑袋。大人还没到十恶不赦的程度,小孩子更是无辜,眼看这孩子掉进密山派那块凶险之地,她怎么忍心!
“还是因为爹爹啊。”沈鱼嘟哝。
不过,既然梅宴不是想着沈宣,沈鱼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心里明显变得轻松了,这一点完全没有假。
如果自己跟爹爹抢师父的话……那他好像也只剩下美貌这一个资本了。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然后又庆幸:幸亏师父没有那个意思,真是太好了。
梅宴也感受到,他的情绪不知为何终于松懈下来。此时此刻,就算借给她十个神魂,她也想不到,沈鱼十岁的小脑袋瓜里、已经转到了那种方向!
“师父,你最近都不修炼,是因为照顾我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刚进阶啊,这修炼进度还不行?”梅宴回答,“而且我本来就不在乎阶位。你别听别人说闲话,我屠魔渊的时候,那些碎嘴巴还没出生呢!”
“还有,你别老是想着我,管别人之前,先把自己管好吧!”
梅宴心里那股子无奈已经到了极点——师兄为人冷淡,不善言辞,这孩子跟这样的父亲在一起,想必是习惯了察言观色。
不过,趁着孩子这会儿正听话,梅宴赶紧开动她明显不如肌肉发达的脑袋,给徒弟布置下一个阶段的任务。
“现在你境界也巩固了,之后就要多练法术。至于炼药,你可以当成爱好,不能当成你现在的主要方向。”
沈鱼应声是。眼看着自家师父变成了一位严师,而不是那个可以撒娇的师父,他的脑袋也垂了下去,没精打采地聆听训话。
梅宴知道,自己的情绪多少有点烦躁。不过,虽然回报恩情是好事,这孩子对她的关注,似乎有点太过了吧?
这样可不行。就算这孩子从小没了娘,现在也不能过度依赖任何女性长辈,这会让男孩子变得懦弱。无论如何,战神梅宴的徒弟,怎么可以是软蛋!
想通了这些,那点儿不忍心也被她抛之脑后,即使沈鱼现在的模样可怜巴巴,该教导的东西还是不能马虎。
“我说徒弟你也真是的,之前碰到那条蛇,为什么不敢打?我让你御剑,你不喜欢也就罢了,在法术上,你总得学一学吧!”
沈鱼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现在修士普遍都使用法术、法宝,举手投足就可以降妖伏魔。再看看你,筑基两个月了,连个像样的攻击手段都没有,对同阶位的妖兽都束手无策,你难道不该反思一下吗?”
沈鱼还是第一次听到师父说这种重话,心中十分沮丧。回想过去的几个月,他也很是赧然。
灵山派终究是东洲第一大派,四阁三宗里有好多炼药高手。而他呢,仅仅是筑基修为、入门个把月的水平,就想要另辟蹊径,治好师父二百年的旧伤……
这种想法,真的是太过狂妄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