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做到十拿九稳。但是这段时间与另外两名评委接触下来,萧林远有很大把握也将他们拉下水。
已经有了初步入选的获奖者名单就此被废弃。在萧林远等三名评委合谋开出的新名单上,小学组、初中组、高中组三个比赛分类所有名字全被换掉。
这种事情弄得太明显肯定不行。萧林远做得小心翼翼。从电话约谈到吃饭,彼此关系从陌生到熟络的所有参赛者,是他从上千份信息里精心挑选出来,全部都是小学五、六年级,初中三年级,以及高中三年级的学生。如果此前入选的获奖作品可以打“九十分”,那么这些被更换上去的获奖者,参赛作品分数大概在“八十五”左右。
前后差距不能太大,否则会被看穿。萧林远清楚“必须安全拿到钱”这个道理。他虽然贪心,却不会做出用“七十分”作品代替“九十分”作品的荒唐行为。
从每个替换获奖者家庭收取的好处都不一样。但是总体计算下来,萧林远和另外评委每人都能分到一笔丰厚的报酬。
大学组和社会组基本上没有可操作性。因为含金量不同,关注那两大类奖项的人实在太多了。尤其是社会组,很多离退休老干部都是参赛者。只要这两类奖项的评选不出问题,市府宣传部就不会插手干预,更不会对质量区别不大的“小孩子”作品产生异议。
把谢浩然从高中组获奖名单里踢出去的时候,萧林远也暗暗觉得有些惋惜。那副墨牡丹画得非常好,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觉得实在很优秀。然而对钱财的贪欲最终还是战胜了良知。萧林远毫不客气将谢浩然从获奖者名单里划掉,换成了戚薇。
既然要做,就得把事情做得漂亮,干干净净,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萧林远毁掉了那张墨牡丹。
参赛作品遗失,或者是意外导致破损的事情每年都有,而且集中发生在中小学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颁奖典礼,评委会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对多达上千副作品一一点评,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透明度。
在萧林远看来,这样做理所当然,再正常不过。
谢浩然的参赛个人信息表上,父母资料表格上都清清楚楚填写着“亡故”。这种情况很少见,萧林远专门给自己在教育局的熟人打了个电话,确认信息真实,谢浩然也是三旗村村民后,这才不再犹豫,烧掉了那张墨牡丹。
欺负人要看具体的对象。有权有势的肯定不能惹,无权无势的就能肆意欺压。对此,萧林远也有充分的理由:我也是父亲,我也有一个正上初中三年级的儿子。现在的教育成本如此昂贵,想要让我的儿子成龙上天,光靠单位上每个月那几文仅能糊口的工资怎么够?
如果萧林远知道发生在七十二中学会议室里的那些事情,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绝对不会这样做。他也不知道评委会里有人按照上一张入选者名单的奖项排名,提前把谢浩然获奖这件事告诉了段伟松,还早早就给于博年送去了颁奖典礼的入场券。
你有熟人,我也有熟人啊!
其实整件事情萧林远计划得很周密。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肯定在某些问题上疏忽大意,产生遗漏。
……
谢浩然从侧面台阶走近那张桌子的时候,站在舞台上正对各个获奖者作品进行介绍的女主持人微微有些发怔。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将停滞片刻的讲解继续下去。只是眼睛释放出疑惑目光,视线也不自觉朝着谢浩然身上移动着。
萧林远一直注视着谢浩然。看着他走到桌前,拿起毛笔,蘸墨,然后在纸上挥舞。
说实话,从颁奖仪式开始,萧林远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他生怕突然有人冲出来高喊“评选不公”,或者是“获奖名次有假”之类的话。
怕归怕,但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也必须面对。萧林远与另外两位合谋者商量过,一旦出现这种情况,立刻叫保安把人撵出去。
一切都要以事实为依据。比赛作品的问题不大,虽然被更换过,却也没人能够从中挑出毛病。书画比赛毕竟不是语文数学考试,有标准答案可以对照,可以根据考卷上的对错计算得分,从高到低排出名次。
书画作品讲究意境。抽象画就是最好的例子。萧林远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国际知名画廊里那些售价几十万,甚至数百万美元的抽象画究竟好在哪里。杂乱的线条,混乱无序的色彩堆积,没有任何逻辑可言的物体勾画,再加上一个玄而又玄的标题,就构成了一张张被列为世界级美术品的传世艺术品。
萧林远根本不怕有人站出来要求参赛者作品对比。他看过小学、初中、高中三组所有的参赛作品,能够用于替换的对象都是自己精心选择。即便有人提出质疑,也无法从中挑出毛病。
他之所以敢收取戚建广的银行卡,让戚薇以第三名的获奖者身份站在台上,是因为那副《戴胜与杜鹃花》很特别,是整个高中组所有参赛作品当中,唯一的一副工笔花鸟。虽然作品质量不算上乘,另外两名评委也提出质疑,却被萧林远以“应该鼓励这个类型的参赛者,总不能年年评选都是写意作品获奖”为理由,搪塞了过去。
如果要说整件事情里有什么破绽,那么一定就是那副墨牡丹。
那是唯一被毁掉的参赛作品,也是萧林远相信无论任何人看了都会为之赞叹的高水平国画。
没有高声叫骂,没有愤怒到肌肉扭曲的表情。谢浩然很冷静,运笔姿势流畅,表情自然,仿佛那是他的工作。
女主持人觉得很奇怪:按照正常的节目流程,现场表演的书法名家显然上场时间太早了。
萧林远不认识谢浩然,也没有看过他的照片,更不认为举止平静的谢浩然是危险的闹事者。他侧过身子,疑惑地问另外一名评委:“那个人是谁?怎么安排现场表演的人换了?还是电视台那边临时增加了什么特殊环节?”
被问的评委也是满头雾水:“不知道啊!没听他们说起过。”
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在萧林远身体里弥漫。他转身朝站在不远处的保安队长招手,将其叫过来,指着舞台侧面的谢浩然,压低声音道:“去看看那人在干什么。”
昨天布置会场的时候萧林远也在这里。他以大赛组委会的名义,给保安队长塞了个红包。数额不大,也就几百块钱。在对方的道谢声中,萧林远再三叮嘱“一定要确保明天的会场秩序,发现任何不明身份的人就立刻将其控制。”
这样做很正常。电视台方面邀请的嘉宾有市府官员,还有德高望重的离退休老干部。萧林远相信保安队长知道该如何处理。
……
狼毫笔在宣纸上写下最后笔画的时候,谢浩然眼角余光瞟见了走到近前的保安队长。
那是一个身材健壮的中年人。因为无法确定谢浩然的身份,他保持着不必可少的戒备,脚步也放得很轻,没有影响到主持人正在进行的获奖者作品介绍。
“请问你在干什么?”保安队长问得很小心,声音很轻。
谢浩然眼睛里染上了一抹微笑。他将身体侧开,让出足够的位置。在如此近的距离,保安队长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宣纸上的那些字。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耳熟能详。尤其是“保安”这个行业,更是要求人人能够背诵,随口就能说出。
保安队长心中的戒备与怀疑瞬间消失。谢浩然在他心目中的身份也从“怀疑对象”,立刻变成了值得尊敬的“书法名家”。
原因很简单:如果是抱有不明企图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堂而皇之写下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如果是想要闹事的家伙,怎么可能写得如此好字?虽说保安队长没有过于高深的鉴赏能力,可是书法文字的优劣好坏,却一眼就能判断出来。
谢浩然根本就没想过要从观众席上站起,振臂高呼“我才是真正的获奖者。”
那当然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却并不可取。
谢浩然肯定自己的获奖者资格被别人顶替了。但是这种事情他无法拿出证据,甚至连找到自己参赛作品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于博年或者段伟松在场,事情都会变得容易处理。可问题是,他们两个都不在这里。
“功成名就”具有时效性。在公开场合获奖,与事后查明真相再补发奖项,对修习《文曲》功法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增补行为。如果把前者非功法增补程度看做是一百分,那么后者最多只有十分,甚至更少。
这就是为什么谢浩然一直没有去找斯科尔森的真正原因。